仪芝从顾氏怀里抬起头,觑了觑她的脸色。顾氏摸了摸她的头,又成了那个当家的主母了,面上的神色淡淡的,稳稳地“嗯”过一声算是作出回应。
一声既出,就有丫鬟打起了面前的帘子,云纹的棉帷子一教掀开,身上就觉得冷了。仪芝人小,当先往外走,地下早放好了长条凳子,一旁有丫鬟引着她下去
待顾氏也下来,一行人才往院里行去,连妈妈随行在一旁,这时候又默不作声了,等顾氏进了西暖阁,换了身家常衣裳,手里端起绿松送上的暖茶抿了一口,才缓缓开了口,“妈妈何事惊慌?”
屋子里的左右早退了下去,只剩下连妈妈和绿松两个,隔间里预备听差的也只有绿云和绿罗两个大的,仪芝也早教绿枚领了后头去。
前边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却听不真切,这屋里的人,说起话来都不是高声大气的。仪芝把眼望一望绿枚,出门的时候顾氏可没把她带上。
绿枚咬一咬唇,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渐渐地也知道些厉害,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仪芝就咧开嘴露出几颗小米粒,冲她笑一笑,“绿枚,连妈妈说家里出事了,是什么事情呀?”
她和绿绮一个屋里住着,如今绿绮人还在那边,怎么会不知道?看着姑娘笑得天真无邪的模样,心里七上八下的,末了把心一横,横竖她是姑娘,这屋里又没别人,不论姑娘是真懂也好,假懂也罢,她说了就是尽心了,“昨儿夜里,那边守宅子的婆子打发了人来,说是那一个偎翠要不好了。”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仪芝抱了个枕头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不是她冷心冷情,而是到了这边以后看下来,底下的人病了,管事的或者当家主母仁慈些的也是着人请大夫来瞧病。怎么连妈妈那般着急忙慌来跟她娘说出事了,而绿绮到现在也没个人影。
心里头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却说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外头没声响了,跑出去一看,顾氏和连妈妈都不在了,只绿云和绿罗从隔间里出来问她,“姐儿饿了罢,绿松已去造汤水了。”仔细看去,面上却都是不好看的。
又过了两天,柳士沅终于回来了,一身衣裳还来不及换下,就教顾氏拉了去,他两个关起门来说了一回话,房门再打开的时候,顾氏揽了仪芝在身前,吩咐一声绿绮,“你们几个以后也不必‘姐儿姐儿’地叫了,从此后都改了口罢。”
绿绮在顾氏跟前将头埋得低低的,还是答了声“是”。
彼时仪芝还有些懵懂,尚未完全明白。等到绮罗松云包括连妈妈、薛妈妈、绿枚以及屋里其他能近身的丫头子都管她叫“大姐儿”的时候,才算彻底明白过来。
厨房里养了一笼笼尾羽挺直,红中带黑,脑袋上顶着大红冠子的公鸡,顾氏教葛娘子选了几只毛色尤其漂亮的,捉了放到廊子下的雪地里给仪芝解闷。
连妈妈抱着她去外头廊子里看底下的大公鸡,不知道哪个丫头养的狗崽子跑了过来,小狗崽“汪汪”叫,大公鸡就“喔喔”啼,连妈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一声苍老的叹息随风飘散,“‘姐儿’以后就是‘大姐儿’了。”
仪芝目不转睛地瞧着廊子底下的战况,乐得眉眼弯起来,想着,人家是大公鸡,急成斗鸡眼是应该的,你一只小狗崽怎么也这个样子呢。乐着乐着眼眶子又热起来,包了一包眼泪,怔怔地往下淌,小狗崽在雪地里倒了身,四脚朝天翻不过来,被大公鸡啄了,想必是很疼的。
再进屋的时候,眼泪擦干了,脸上也还红红的,顾氏拧了热帕子替她擦一擦,搂了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屋子里伺候的人识趣地退了下去,隐隐绰绰传来外头狗叫鸡鸣的声音。
很过了一会儿,顾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然后和怀中的小人儿拉开一段距离,一双眼睛定定地将她望着,说出的话来不容置喙,“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只要记住,你是这个家里的嫡长女,谁也越不过你去就是了。”
仪芝仰头看着顾氏坚毅的面容,这话听在耳里,不由自主就跟着点了头。
顾氏看着女儿的可怜相,嘴里就哼出调子来,这调子她已许久没哼过了。她只以为仪芝是人小聪明,心里头敏感,知道底下要有小的了,怕自己失了宠,所以才这般情状。
一边哄着仪芝,一边转着念头,再过得一两个月,那两个丫头的身契也该到了,偎翠这一胎怀相似乎不大稳,大夫说是忧思过度,少不得先给她抬了姨娘,安一安她的心,好教她安心养胎,身契都捏在手里的奴婢,做了姨娘也翻不过天去。
按理说生孩子是一道坎,是大人的坎,也是孩子的坎,很不必现在就改了口唤仪芝“大姐儿”,可她和柳士沅成亲几年了,也只得了仪芝这么一个女儿,家里头人丁实在单薄,偎翠怀相不好,想着提前改了口,肚里的孩子知道了,晓得在这家里是受欢迎的,指不定就坐住了。
第二天早上仪芝正坐在小桌旁用早饭,就见着了偎翠。上一次见她还是薛妈妈和绿罗联合起来将她拖出去,那时候虽然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