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姨娘立在当地,“唰”一下面如金纸,原来在乡下住着还没教柳士沅纳了做妾的时候,也知道乡头王大户家里养了几房妻妾,按着进门的先后排出个大小来,家里的哥儿姐儿并丫头小子也是大娘二娘地混叫着。
哪知道进了这府里却全不是那一番行事,太太姨娘是分毫不错,做了姨娘说是半个主子,可还有一半是奴婢,上头的太太刮刮风,她们这里便得一阵惊雷。
潘嫂子一双手还没挨得仪芝三寸就叫夏婆子一把扭住,她在殷姨娘面前一贯说些下田辛苦的话,其实这些年拿了那许多钱,早在乡下过起了呼奴引婢的日子,家里的田地早就荒了,手脚也养得软了,夏婆子怕她真个儿挨着了大姑娘自己这辈子的脸面都得丢,上手就使了全副力气。
潘嫂子挣不脱又吃痛,她在外头也是被奉承惯了的,哪里受得住这个,紫涨着面皮一张嘴就要扯下在殷姨娘面前糊的这一张画皮来,夏婆子哪敢让她嚷出些不三不四的来,见机生急,一抬手将自个儿套了指余宽销得缠枝莲金镯子的腕子堵了上去……
仪芝带着松壑走到殷姨娘面前,先拿眼儿四下扫一圈,愈发不衬意,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直直望着殷姨娘,半点不留情:“前几日就叫丫头子传了话,各处都该去领了箱子打点起来,不日就要上路的,今儿又听说五妹妹病了些时候了,东西不见理,五妹妹不见好,怎么姨娘还有闲心跟个外人吃茶说话?”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进了这宅子,人人挣的都是一份体面,丫头婆子有丫头婆子的争法儿,姨娘有姨娘的争法儿,就是顾氏敲打底下这些姨娘,不是大错也不会这样明着下面子,这是一点里子面子都不留。
殷姨娘原本性子就软,如今叫仪芝这样下脸,若不是先前同潘嫂子说话将屋里的丫头遣了出去,这会子说不得就要羞得晕在当地,虽则没晕,面皮也涨得通红,掏了帕子又抹起泪来。
这边仪芝见着殷姨娘掉泪兀自皱眉,那边松壑却已经掀了帘子进得里间,听见里头一声惊呼,仪芝再顾不得这边,一掀帘子也走了进去。
进了里头先瞧见的就是一地碎陶片,抬抬眼就是松壑正在取下窗格子,走到仪萝近前,一低头就见她一脸苍白,不独眼窝子里都是汗珠儿,连一头厚实的头发都湿得透透的,一张小嘴无意识地张开喘着气。
松壑关了窗子转过身来,觑着仪芝的面色,自己也面露不忍,若不是当着姑娘的面,她是要一口啐出来的:“五姑娘也不知受了多少罪,才刚进来的时候口鼻都捂在被子里头,哧哧喘粗气,咱们若是不来,还不知怎么个景况。”
这就是真正的诛心之言了,乍听上去不觉得有什么,可小孩儿捂在被子里死了的也不是没听说过,殷姨娘站在外头听见松壑这话,霎时白了脸,身子摇了两下软软倒在椅子上。
仪萝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船上,睁开眼就是一副秋香的帐子,转转眼儿还能瞧见放下的纱帘底下绣了几枝金桂,身上的被子又轻又暖,鼻尖一蹙就是一阵暖香,身上也是清清爽爽的。
等瞧见外头挂帐子的那一对儿镶了碧玉的金钩子,仪萝就愈发肯定这不是殷姨娘的屋子,殷姨娘给她用的东西不说金玉了便是银也没有,也决计不会记得叫丫头给她擦身子。
原来自己都觉得是沉疴难起,没成想眼儿一睁一闭,做得一场大梦再睁开眼就痊愈了。仪萝还记得上辈子这场病差点要了她的命,到了老宅仍不见好,殷姨娘除了守着她饮泣,便是个走脚的郎中也不曾拉来一个。也不知自己是招了老天爷的喜欢还是讨了他的厌,病病歪歪熬了几个月,渐渐地竟又缓过来。
她躺得发闷,掀了被子坐起来,放下的帐子忽的就叫掀开了,一个笑眉眼的丫头探进身子来:“五姑娘可算醒了,大姑娘守了您好几天呢,二姑娘、四姑娘、三少爷也都来瞧过好几回了。姑娘可要用蜜水?”
点点头又发怔,怎么这辈子跟上辈子倒不一样了,丫头口里唤的大姑娘却是哪一个大姑娘,她明明记得上辈子的这时候,她的大姐姐是已经自缢了的,嫡母便是为着这个灰了一颗心,勉强支起精神打理了进京的事,回了老宅没多久便搬进了佛堂。
大姐姐吊死的时候她正病着,殷姨娘不敢报上去,只成天对着她抹泪,半梦半醒的时候还听见她压低了声儿抱怨,眼看着就要好了的人,怎地愈发不成了,莫不是教吊死的那一个冲撞了,说完了,又伏在仪萝身上叹自己命苦,生了个女儿也跟她一样命苦。
仪萝就着丫头的手饮了杯蜜水,桂花蜜又香又甜,从舌尖尖一路甜到心尖尖,十几年没尝着这味儿了,甜得人发麻。
心里揣了蜜意脸上便抿出个笑,眼前这个丫头确是不曾见过的,舔得唇儿问得一句:“大姐姐可安好?”
丫头叫角黍,是仪芝调来服侍仪萝的,听了这话红了眼圈,引着仪萝再躺下,给她掖掖被角:“姑娘再躺躺,要养精神的”,她说得这话,见五姑娘虽然躺下了,一双眼睛却还大睁了望着自己,倒又笑了:“姑娘放心罢,大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