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正是梁昭此时此刻面对黎千羽的心境。作为女儿,梁昭当然对黎千羽有着孺慕之情,但黎千羽却总是对她亲近世族有所不满。前世,梁昭对黎千羽凭借世族女儿的身份登顶后位却不庇佑母家的行径十分不齿,二人并不亲近,乃至黎千羽在宫变当日崩逝之时,她们都未能见上一面。
而真正的最后一面竟是母女的互相指责和分道扬镳。
而她直到父皇梁景在数月后崩逝找她面谈之时,才真正明白了母亲的苦心。在黎千羽出生之时,世家和皇权的争斗已日趋紧张,她作为精心浇灌的世家牡丹和心照不宣的未来国母,被赐名为“千羽”,作为缓和局势的礼物被送入宫廷,此后和庶族出身的帝师之女章出尘以迥异的立场分享同一个丈夫。
千钧将一羽,轻重在平衡。或许世族也并不指望她能改变帝王丈夫削弱世族、巩固皇权的意志,但望她能在不见天日的禁宫内笼络周旋,为双方在明面上的争斗织就冠冕堂皇的说辞,争取攀咬厮杀的时间。至于世族的牡丹在不合宜的禁廷水土内如何心竭力尽地凋零,则并非男人们关心的话题。
前世梁景临终前,告诉梁昭,黎千羽唯一的遗愿便是将梁昭贬为庶人,山高水长,放归自由。政治敏锐度极强的皇后在临终前耳闻的兵戈之声里已经隐晦地察觉到了大厦将倾——尽管包括贵妃章出尘在内的所有人都告诉她,那不过是风雨作怪。或许是出于对将死之人的怜悯。
她的一生都在调和周旋母家和夫家的战争,尽管她无力改变必有一方至亲殒命的事实。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位不曾为自己而活的举国最尊贵的女子祈求丈夫保住唯一女儿的性命。
“我想让素魄替我去看万水千山。”
但是他竟然连这一点都没能做到。或许是因为大权已经旁落于梁澈手中,或许是因为他的私心——想让自己和挚爱的发妻唯一的血脉成为新朝皇嗣的生母,因此默许了梁澈对梁昭的觊觎和占有。帝王在临终前对和发妻所出的公主说他一生惟爱皇后,但他的宠爱和殊荣给了章氏,皇权和国事给了旁支,杀尽了发妻家人,最后辜负了九泉之下发妻的遗愿。
不知道黎千羽在冥府看到他居然还要和她合葬会不会觉得齿冷。
恍惚过后,梁昭重新认真地看向眼前的母亲,不知何时,她已经初见病态。昔日名动越京的世家女娘在多年摧心肝的煎熬下日益憔悴,眼下都有了青黑。梁昭上前,依偎在黎千羽身侧,握住黎千羽的手,柔声道:“母后,儿臣来看您了,母后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黎千羽眸光闪动,微有些讶异和激动,旋即反握住梁昭的手,道:“母后眼下都好。听说素魄近日在春夜宴上发了好大一通火,可以告诉母后为什么吗?”
梁昭道:“一条攀附荣华的野狗罢了,证据确凿,实有异心,儿臣已然将他赶走了。”
黎千羽颔首道:“你有分寸便罢,别让言官抓住什么不是又闹得乌烟瘴气。”
梁昭笑道:“那帮人如今不过是贵妃蓄养的走狗,指哪打哪,不足为虑,儿臣自有分寸,母后养好身体便可,不必为儿臣费心。”
黎千羽笑着摇头:“言官之中也有是非分明的清正之人,何况你也不是全无毛病...罢了,难得我们素魄今日倒乖顺,母后何必惹你呢。”
梁昭敛起漫不经心的笑容,正色道:“母后的苦心,儿臣都看在眼里。母后的操劳,也自有儿臣分担。儿臣今日来,确实对母后有所求。”
黎千羽无奈地笑了,眼底却是纵容:“但凡你有个正事,母后何时不曾答应?只别又缠着你舅舅要什么山野奇珍了,所费太甚。”
梁昭道:“母后可曾听闻,清河近日蝗灾闹得极凶,灾情严峻,清河三地颗粒无收,饿殍遍地,人心惶惶。朝廷多番遣使前去赈灾,总是没有效果。儿臣想微服清河,慰劳百姓,一查真相。”
黎千羽虽未反驳,但也微蹙眉头:“素魄,你一个女儿家,怎么突发奇想要去赈灾?那个地方近日纷争不断,灾民情绪糟糕,地方也不知怎么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你父皇都发愁没人收拾...这是朝廷要员处理的事情,你自幼长在大内,不识民间艰苦和险恶,又无经验,母后怎么放心你啊?”
梁昭安抚道:“母后,朝堂的赈灾使和探访官员可如期前往清河。儿臣只是作为暗线辅助赈灾,至多安抚灾民。旁人不识儿臣的身份,身边又有大内高手和照影鸿衣相随,能出什么事情?”
梁昭狠心将手一掐,眼泪霎时漱漱落下:“母后,昔日您和父皇微服出访,帝后同游,惩恶扬善,一时传为佳话。儿臣为大越公主,受天下人供养,享天下人恩馈。儿臣虽为公主,也愿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望母后成全。”
黎千羽微笑着,听到“佳话”两个字时眼底却有些发冷,她又好气又好笑道:“素魄,就不必在母后面前玩这些技俩了吧。只要你能说服你父皇,母后便不管你了。”
梁昭讪讪地把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