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薛玹从羞怒中迅速平复,他回顾了每个环节,许多人影在脑海中重叠,仍然没想明白是谁出卖了他。不过,事已至此,他只是一介草民,容不得他插嘴辩驳,但总会有人出面保他。
不知道主座上一句话就令他生死一瞬的少女,等的是不是这一刻。
果然,在一片静默中,有人开口:“殿下,殷余年及其余党早已于多年前伏诛,且不论此人身份真假。纵然为真,一介布衣而已,既无惊扰之举,也当法外容情,以显天家圣德。”
梁昭循声望去,开口之人为梁澈,此时他不过是汝南边陲来的世子,在京中做着不高也不低的富贵闲人。前世春夜宴上,梁昭对他并无印象,如今薛玹几乎要殒身于此,梁澈不得不出面保下章贵妃师兄的遗孤。
梁昭心念一转,朗声道:“汝南世子心善宽仁,倒是显得本宫十分心狠。只是世子久居边陲,不知天授五年时,那逆贼构陷世家,引得京中多少日腥风血雨,人心惶惶。此子若是无异心,又怎会效仿他那三姓叛臣之父,攀附权贵,有此作态。”
梁昭顺手拔起身边侍卫的佩剑,一步步走下台来,雪亮的剑身映着她的脸。她将剑尖滑动着抵上薛玹的咽喉。薛玹清亮的眸子蒙上了雾色的一层,他的肩膀微颤,似乎有些恐惧。
但梁昭知道,他是一个为了博取信任可以把自己置身于生死之境的疯子,连皮肉都尚未划开的威胁远不足以使他动摇。他只是仍在执着地伪装无辜少年。
当剑尖即将挑破咽喉的肌肤时,梁澈沉声道:“殿下,皇后娘娘诞辰在即,不若暂不杀生,为娘娘积福。殿下...若对此人心存忧虑,便不准他入仕,使其此生永为庶人,便可永无后患。”
剑尖停下,梁昭与梁澈对视笑道:“汝南世子果真对这小子很上心啊。”
梁澈也笑,他还是清风朗月的少年模样,声线都比前世要清亮一些:“此人腌臜,我也只是怕他有损殿下的清名。”
梁昭笑言:“汝南世子为本宫安得这清名,看来本宫为了不变成“浊名”,今日是不能处置此人了。”她轻佻地用剑身拍了拍薛玹的脸,俯身看向他:“汝南王世子要你放弃考取功名,这可不是本宫逼你的。你可愿意?”
殷余年和薛潋都有名噪一时的好皮相,薛玹承袭二人之长处,作为男子竟也有面若桃花之感。他仰头,让脸贴向冰冷的铁器,眼尾挑出一个近乎妩媚的角度:“殿下和世子所言,薛玹无有不应.”
梁昭看着他绮丽的面容,一阵眩晕和不适涌上心头,她抽出剑,无意在薛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划痕,血色在白皙的颈项上分外鲜明。
她转身,多看一眼都觉得厌弃似的,留下一句话:“汝南世子偏爱你,往后你就跟着他吧,自有天大的福分和恩宠等着你。”
梁澈端雅的作态不可察的一僵,薛玹倒是无所谓地起身,默默站在梁澈身后。宴席继续,梁昭作为主人被打搅了兴致,已然先行离去,留下鸿衣和照影在席间照应。
“怎么了,谁又惹我们长公主不快活?”
梁昭听见这道数年未闻,却曾经万分熟悉的声音,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
他正在年纪最盛的时候,相比梁澈和薛玹还带着青涩气息的少年样,表兄黎攸已经抽条成了挺拔的及冠之人。名满越京的黎氏长公子,远非时下盛行的羸弱美人姿态,他是这一代世家子的领袖,是朝堂上的金乌。
彼时,这位磊落疏朗的天子骄子,在一夕倾覆之际将泼天的黑水尽数揽在自己身上,任由盛名零落,心性摧残。最后,在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中,他一步步指引着梁昭杀死他脱身。
昔年金殿之上,黎攸环视周遭,讽刺道:“开国的时候,黎氏是冲在最前面的利剑,安邦的时候,黎氏是填了无数之人进去的忠勇之臣,二十四定国将相有半数是黎家人,现在,黎家想安享荣华,可是皇室又觉得天子枕畔怎可有他人酣睡,为了削权,黎氏一下成了狼子野心,佞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臣;陛下宠幸章贵妃,开科举,满朝尽是章凝门生,焉知外戚章氏不会成为下一个黎家?攸且在地下,和黎家上下,恭候。”
梁昭记得,她当时由于遭受了太多刺激,已经近乎处于一种疯狂的平静,在接受了黎攸的授意后,她赤红双眼,举着他的佩剑喃喃:“朱明,我的剑术是和你一起学的,你愿意相信我吗,我不会让你疼的,黎家人应该死在黎家人的剑下”。
黎攸只是看着她,旋即在她挥落的那一瞬捂住了她的双眼。
她颤抖着身体,听见了一声温柔的叹息:“这样就很好。”
膏粱之子,衔罪而亡。
梁昭看着梁澈说:现在我想为兄长收殓尸首,之后再为母后守灵,有人要拦我吗?”
往事不堪,梁昭抽离思绪,向黎攸笑着说:“兄长好。”黎攸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不禁好笑道:“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
谁知听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