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山雨欲来,并没有留给风暴中央的人们太多儿女情长的时间。另一边玄烨和福全近来一系列的动作显然已经引起了鳌拜党的注意,趁着朔日文武百官同朝大议政的日子,鳌拜授意一等奉国将军班布尔善率先发难,矛头直指大理寺未经请旨滥用职权。
不得不说这班布尔善不愧鳌拜党“小伯温”之称,趁着索尼告病福全亦外出不在京中的时机,以黄宗麟为石子探知原本晦暗不明的朝局态度。一张口便影射祖宗法度汉人不臣,却还不是为了心底见不得人的利益被人揭破。可恨的是遏必隆继续装聋作哑,六部可用之人寥寥,尽管有岳乐、杰书几个宗亲提出了些异议,到底抵不过鳌拜党接连的附和。
事发突然,当时玄烨便正端坐在朝堂之上,面上不显心里已是气极,却也十分清除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任何冲动,如老祖宗所说,苏克沙哈的鲜血不能白留,只得下旨暂将黄宗麟先下了狱,一来稳住鳌拜一党,二来也是另一层变相的保护。
待下了朝回宫路上,早有内翰林弘文院的熊赐履在一旁夹道上跪候。熊赐履这个人玄烨还是知道的,在理学上颇有些造诣,先帝爱其才学于顺治十五年选为庶吉士,一路累迁至国子监司业,后老祖宗又恩赐进弘文院试读,只是此人一向直言论事,从前便因顶撞过鳌拜被罚俸三月。于玄烨而言,心中对这样的耿直之士也很是敬重,只是这般性格在当下局势实在不便公然与之走的太近。而这点君臣默契一向维持的很好,今日却是怎么了?
苏麻自早朝散了便已在宫门口等候,眼下迎了玄烨出来,见玄烨本就不悦的神色中眉心微微拧起,再看看不远处跪候的人,心里已大略明白了几分,轻声朝玄烨道:“主子有所不知,这熊先生自被鳌拜党打压心灰意冷已久,贸然来此多半还是为了自己的爱徒,黄宗麟黄大人早年拜其门下,想来师生情谊深厚,此次不惧君威前来求情,奴婢私心里倒觉得难得的紧。”
几句话瞬时抚平了玄烨的烦躁,便是一旁见惯了这般场景的魏东亭也不得不朝苏麻喇姑暗暗竖起了拇指。只见玄烨深吸一口气平复朝堂上的糟心情,耐着性子见了熊赐履。熊赐履一如意料之中的书生意气不少,对当下时局宫中的苦心孤诣却看不明白。说起来熊这些年虽得了内翰林行走的身份,除了廷议,这般近距离接触天子的机会尚属第一次,眼前的少年天子让他既惊住又感佩,明明是和自家不肖儿一般的年岁,举止气度不说,便是隐隐话中的分析见解足以让人惊异不已。
眼下的场合玄烨不欲多言,略略安抚了几句便要回乾清宫。熊赐履还未反应过来玄烨话里的暗示,眼看着还要固执的追上去,苏麻有些无奈的笑了,对待这样的儒生可不能用东亭带侍卫阻拦的那一套,尽管知道有些不妥,此刻只得硬着头皮先替主子温言上前劝道,
“熊大人该留步了。”
眼前的女子光彩照人,说起话来更是温言雅致,加之一身的穿着气度,熊赐履隐约猜到苏麻喇姑的身份便只好暂时作罢,只是此人一向自诩理学名家却到底还未入化境,骨子里难免对眼前身为女子的苏麻有点顾忌,落到行动中便有了几分避之不及的意思。这滑稽情状看得苏麻也是难得的忍俊不禁,人既已劝住,苏麻自是也懒得多去计较,客客气气还了熊一礼,便赶快追上玄烨的脚步去了。
为着和老祖宗一点不必言明的默契,在后宫之事上尽管经历了一番煎熬,玄烨到底还是选择了退让,只是眼下前朝风云再起,黄宗麟的事怕只怕是冰山一角,更多人更多罪名的罗织仍将继续,而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天子又该如何走下去。玄烨一路思索,只觉得心里像坠个铁秤砣,沉甸甸的,不知不觉跟着前头指引小太监的脚步已信步回到了乾清宫。
“皇上?”苏麻喇姑见玄烨回了暖阁还是一脸忧心忡忡,便将早已备好的出宫便服奉上,一边示意玄烨考虑。
“是了,伍先生的课再耽误不得了,即刻出宫!”玄烨闻言惊醒,宫里待久了自己怎么倒把宫外好不容易请到的这尊大佛忘了,今儿见了熊赐履记挂着自家徒弟,不知道自己那个师傅肯不肯为他的龙儿费心筹谋呢,说起来伍次友针砭时弊剖析入理,未尝不会有可以应对的好对策。
不多功夫到了福全的私宅,与伍次友师生见了礼分席入座,苏麻知道眼下的玄烨定是有一肚子的苦水和难题要请教,便像往常一般利落伺候好茶水,带着宅子里的一个老仆随即退了出来。
玄烨隐去自家身份,将眼前鳌拜党的步步紧逼化作大户人家的争权夺势,又故意将来龙去脉说的模糊不明,显出几分身在其中不好直言的窘境。这伍次友虽因有几分书生呆气不疑天子面目,却也大概理解了玄烨此番请教的目的,是以心领神会,另选了一则故事前来开解眼前这个自己亦很欣赏投契的弟子:
“上一次我与龙儿小友手谈了一小则《春秋》,甚是畅意,今日天色尚早,我们不妨来看另一个故事。”
“谨听先生赐教。”伍次友的话锋一转,玄烨知道自己必将不虚此行,忙振作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