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朝隆和十五年三月初,皇都盛安。
当太子携三位大臣快步走入启祥宫时,正看见一队队内侍们从宫道两侧抬着担架离开。
看到来者时,内侍们纷纷停步躬身行礼,也让担架上抬着的人露了出来。
死人,全是死人。
太子一行没有侧目,也没有慢哪怕一步,大步往宫里去。
而待太子过后,内侍们就起身,碎步飞快得往宫外走。
诡异的秩序井然。
直到越往里走,可能是因为担架已周转不灵又实在着急,已经开始把人拖在地上拽着往外走了。
他们在人生的最后失去了做人的一切,沦为一杆杆劣质毛笔,在地上七扭八歪写下丑陋的字。
沿着这些血字走,如同一步步迈向诅咒中。
“呃……”
这份心照不宣宁静断送在一位大臣的愕然中。
只因从他旁边拖走的尸体他认得。
那是禁军统领,他们大半个月前还见过面。
很快,他便强迫自己恢复了常态,低着头继续走,只有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正三品的禁军统领,守卫帝都的要职,没有一点声响就被杖杀于殿前,很难不让人惊愕。
但放在如今的年景里,也合理。
片刻后,几人终于进了正殿,立在屏风后,对着空空如也行礼。
自四个月前,马牢之难被平叛后,心有余悸的皇上仍不肯回主皇城的华阳宫,仍居于盛安城西郊外的启祥行宫中。早朝也免至今日,凡有大小事宜仅传极少一部分人来启祥宫见驾。
行完礼后,太子暗中抬头朝屏风后看了一眼,恳切道:“闻父皇近来龙体不安,孩儿日夜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如今终于得见盛颜,孩儿实在是……”
“你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太子一番诚挚的剖白被皇上冷冷截断,一时语塞一瞬,心中犹疑起来。
马牢之难,可是自十二年前崔氏博河之变后,造成影响最大的动乱。
以宣平帝胞弟凌王为首的叛军,居然外有蓄兵、内有接应,一举起兵直接攻入并占领了华阳宫,逼得宣平帝一路仓皇败走,一直逃到了西北的马牢城。
虽然最后叛乱被镇压,但越是严查其中细节,越是表明此次叛乱的筹谋时间之久、参与者之多、心思毒辣之甚,就越让宣平帝后怕。
而更让宣平帝无时不刻不感到心惊肉跳的,是叛乱的头目凌王及世子居然突出重重堵杀后出逃,至今不知所踪。
宣平帝震怒,不计代价地前后调派了十几路人马层层围追堵截,次次都是精兵强将。可那父子俩极尽狡诈之能,让派去的追兵看得见都抓不着,就这么在宣平帝眼皮子底下跑了四月有余。
不仅如此,他们还毫不收敛地一路招兵买马,于所到之地烧杀抢掠,留下一路血案累累,甚至还引得边境一城的县令倒戈、弃官相随。
半月前,宣平帝终于忍无可忍,不顾盛安安危,直接命禁军统领许益筠,率号称陇朝第一精兵的禁军去平自己的心头大患。
然而,凌王父子居然以区区百人之众,几次三番重挫数千人之多的禁军,耍得他们团团转,可以说把宣平帝的脸都打烂了。
宣平帝气极,才会在许益筠返都复命当日,就将其直接杖杀于殿上。
这些事情在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茶余饭后谁人不嘲讽皇室力衰,盛世末路。
太子又怎会不知。
然而他深知皇上最恨有人揣度其意,只道:“请父皇垂明。”
宣平帝沉默片刻,乏道:“凌王该回来了。”
太子垂着眼眸不可察觉的一亮,仍是不动声色道:“儿臣领命,定为父皇分忧!”
说完,太子眼珠一转,道:“儿臣还有一事需奏明父皇,请父皇定夺。”
屏风后无声。
太子接着道:“凌王叛乱后,惹得天怒人怨、民怨沸腾。又兼南方洪涝频发,更引人心动荡。
儿臣愿将东宫财产尽数变卖,以父皇之名赈济灾区,向百姓……”
“你不用管了。”太子的话又被生硬截断。
“是……”
“朕已命李谊返都。”
“!!!”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一出,原本低着头的几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眼中写满了惊愕!
在短瞬的惊讶后,几人面面相觑,紧接着其中一人立刻跪倒,道:“启禀陛下,七皇子虽在民间深得人心,但毕竟是崔氏博河之变后,最后的崔氏血脉。
在如今这个关节让七皇子回京,恐怕会适得其反,请陛下三思!!”
其他几个大臣也是立刻跪倒,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回答他们激昂的,是宣平帝的沉默。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