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是最喜爱黑夜的人,站在浓稠的黑暗中,做些长久利己的恶事,而不是像此刻一般,辗转反侧,多梦忧心。
又是一夜暴雨,高山之巅,唯一的人烟之处,豆大的雨滴像是被串起的珠帘,从不停歇地打在乌瓦灰墙间,激起水雾,薄薄的一层水雾又不舍离开,罩着这片房舍,从缝隙间渗透,聚成水滴,落在地上。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绵长悠远,余音回荡,像是催人的歌谣,又像是深渊的催命符,一个,两个,都在昏昏欲睡。
浅眠之际,白日里县令做的事说的话,又在他眼前和耳边重现……
在他眼里,无能无用,尸位素餐的吕守成背着手在屠家来回走动。
他们都清楚,苏思年真的不见了,至于那张字条,她们在佛寺清修时从未写下过什么,那上面的字迹根本就是真假难辨。
他们也都知道,苏思年真的死了,所以,这种荒唐的把戏,分明就是有人在作怪!
可吕守成不仅不管,还要针对此事,展开详细的调查。
他说,他要借着法会前夕的安危之说,清查整座县城,希望净空能代表佛寺配合县衙。
“本官这些时日来整理卷案的确颇感艰难,可此事一出,几乎可以断定,害死苏思年的凶手就是佛寺诡事的始作俑者,只要找到尸体,就知道凶手是谁!”
声如洪钟,言辞凿凿之下,让净空都快信了。
张直不解:“可他,为何要带走苏姑娘?”
“尸体上应该有线索,当时被赵姑娘一搅合,肯定有些遗漏了。”
张直又问:“那为何留下这张字条?”
“混淆视听罢了,”吕守成这次倒是挺有把握,“早在佛寺出事之后,本官就在城门口加强了看守,凶手想要带着人走,不可能不被发现。”
他顿了顿,双手一拍:“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本官已派人快马加鞭,去寻赵家的人马了。他们离开没多久,应该还能追上。”
说完,吕守成已经拿出地图开始安排排查的范围了。
净空沉着脸缄口不言,似乎他不说话,就无人能看见他。看着吕守成圈点好地点,从未落在那地方,净空按捺不住想要离开的双脚,可吕守成突然叫住他。
“哦,还有佛寺,净空师父别忘了,提前准备一下,别到时候撞上了香客。”
吕守成眯着眼,和蔼笑着,满是出于照顾佛寺的考虑:“你说是吧。”
“可是,香客未必愿意。”净空勉强出声,似乎颇为担忧后续的影响。
“师父不用担心,若是知道这是法会前的准备,百姓们定能理解的,”吕守成走过来,拍拍净空略为僵硬的肩头,“不是吗?”
不是,自然不是。净空在心里怒吼,可也无济于事。
这县令,就像是茅坑里的那块陈年石头,又硬又臭。说他蠢吧,是蠢,却又蠢得有原则,根本不受他游说和诱惑。
净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附近的街坊开始,一听说是为了确保法会当日的流程不出错,人人配合,无人拒绝。
若是从前,他还有后手,可现在,他仅有的那位能怂恿起祸事的人偏偏疯了。
他在心底算着衙门的动静,这么大的阵仗,明天早上,还是下午?但迟早都要轮到佛寺。
还有那个疯丫头,遇见他,热切地和他打招呼,拍在他受伤的手掌之上,又装作无辜问他伤还没好吗,还和他说什么会下雨的糊涂话。
怎么办,怎么办……
人急了,就什么都乱了。
他一个人在人后谋事太久,用着那些老旧的不入流的手段,浑然不知他对付的,是更凶狠,更不能见光的一群人。
暴雨还在冲刷,有一股幽微的酒味弥散在空中,时而浓烈时而浅薄,净空昏了头,不知自己醒着还是睡着。
应当是睡了吧,毕竟,他看见了那只黑兔又向他袭来。
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见到这只纯黑的兔子了。在雨夜、在雷中、在山里、如今又在梦里。
这几日来,他做坏事时候,都能碰上它。命中注定一般,是孽缘。它该庆幸的,他放过了它。
不然,兔子这种没有威胁的、娇小的、柔软的动物,他一手就能弄死。像极了当年死在他手里的那几只兔子。
哦,是死在净悟手里。
只要一点点砒石,再来一两个蠢货,借刀杀人的滋味,可太好了。反正,最后有人会兜底,会归咎于太过寻常的耗子药。
只是可惜,让净明躲了过去。
净空哀叹之余,下意识抱住,像是昨夜想掐死它的时候那样。人就是这样自大,对于弱者,以为能抹杀一切,又对其毫无防备。
但就在触碰的那一刻,兔子不见了,他眼前只有黑黢黢的鬼影,拉着他后退,倒退至那个雨夜。
无心之言勾得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