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宣十七年,宜州
昨夜下了场雪,满院皆覆着厚厚一层银白,凛冽的寒风穿过窗牖,渗进屋内,气温低得令人打颤。
冬日的炭火用得极快,主仆两搬来宜州没多久,银子七成都花在了此处。这日杏儿照例采买了归来,甫一进屋,就瞧见自家主子站在窗边怔愣出神。
她衣着单薄,一头如墨长发随意垂落肩边,似是初醒,杏眼微睁,目光空洞地盯着远方,身子正抵着着风口。
杏儿瞥了眼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忙上前将窗子阖上,转头娶了褙子给她披上,轻声劝道:“姑爷不在,主子需当保重身体……”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消沉的模样。
她是宜州最大茶肆之主,姣好的面容从来只挂着温和的笑靥,既不冷淡也不媚俗,就像清冷柔软的霜雾,捉摸不透却倔强坚韧。
可今日看上去却格外的不一样,就像经历风雨后,萎靡不振的白花。
“杏儿,他不会回来了。”
宋菡捧着汤婆子,轻轻闭了闭眼,良久,才从牙关吐出字来。
阔别三月,心心念念,好容易等来凌宴手信,不想却是一封满怀歉意的决绝书。
碍于门第差异,宋菡其实从未想过与他长相厮守,但大抵猪油蒙了心,存了不该有的妄念,盘算着即便不能做他正妻,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也是好的。
凌宴身居高位,而宋菡身为一个小小的商女,本高攀不起,可这尚书大人偏偏对她情有独钟,几次三番邀约与她。
宋菡有心结交权贵,几番推拒下来便不再拒绝,凌宴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仅贴心帮忙照顾生意、还带她参加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参与的宴会,泛舟游湖,共放花灯,桩桩件件都待她格外不一样。
便是宋菡这样历经人情冷暖,习惯了孤寂的人也忍不住动了心。
自离了夫家,宋菡在生意场上艰苦打拼,她处事圆滑,能言会道,常将客人哄得喜笑颜开,赞不绝口。但在感情上,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根筋。
她不贪慕虚荣,若真爱上一人,便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与议论,即便外室的身份为她引来了不少非议,也视而不见。
世人骂她狐媚心机,蓄意勾引尚书大人,不知羞耻。也有人说她痴心妄想没脑子,看不清她和他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距何等悬殊。
再粗鄙难听的话,宋菡都挺过来了,可谁知自己那捧在心尖上的情郎却先对她始乱终弃了。
今年开春,凌宴埋伏良久,将图谋不轨的前朝叛党一举拿下,立下大功,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凌家本就是世家大族,凌宴舅父位高权重,乃是当今右相,在此之后,凌家更是在京中权势滔天。
前不久,凌宴便得官家赐婚,与华仪公主定下婚期,就赶在年底。
皇恩浩荡,试问谁敢抗拒?
可宋菡知道,这不过是凌宴拿出来欺骗自己的话。凌宴不是没有机会拒绝赐婚,而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这场联姻或许他早有预谋。
不然何以自己告知他有孕后,他的书信便越来越少,似有意疏远。如今更是命人送来了堕胎药,其想撇清关系之心不言而喻。
瞧着桌边那封红灿灿的婚贴,终是克制不住,掩面落泪。
“杏儿,准备准备,三日后,去京都。”
“主子,您不是说咱们不能出现在京都吗?”
杏儿有几分犹豫,往常碍于彼此颜面,主子从不肯主动出现在京都,就是怕二人关系被外人察觉,影响凌宴的仕途,为他招来不快。
“今时不同往昔,何况他即将大婚,我何必介怀。”
不论如何,她都得与他见上最后一面,问问他为何要瞒着自己,为何要背弃山盟海誓,他不说,她自去弄个明白。
如若他真有迫不得已之处,她亦不会再纠缠与他。
庭外的雪越下越大,弥漫着荒芜。
……
临近年关,风雪盛大,街上清冷几乎不见人影。
一下马车,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颤,宋菡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薄衣,忍住没晕过去。
她来到东京,身边只带着杏儿随从,又怀有身孕,多少有些吃不消。待扶着路边矮墙略歇片刻后,才提着口气来到张灯挂彩的尚书府前。
凌宴的府邸坐落京城东边,宅子气派宽阔,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望着修得高耸的白墙,宋菡喉咙涌出些许酸涩。大梦初醒,方知是肖想一场。
垂着头排在长队的人群中,递请函查验时,守门的家丁见她衣着朴素,瞥了她好几眼,再三确认才肯放她进去,为此还引发好一场哄笑来。
前来参加婚宴的皆是权贵之流,见她一副老土打扮,都以为是捡了婚贴来凑热闹的闲妇,议论纷纷。
宋菡抿紧唇,不动声色,不料却在步入里院时一个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