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下午茶,结清住宿款项,费奥多尔去到城市中心,目的地是市政厅和库图佐夫家。
途中,车子经过了大马路。
“大马路”是佚名大街这边人取的俗称,具体指的是靠近大环形广场的宽阔道路。
过了广场,就算出了佚名大街的区域,因而马路附近显得繁华不少,广场边坐着几位画师,附近也有游客在徘徊。
和旅店老板说的一样,方才路过店外的女人柳鲍芙就站在广场的斜对面,大马路旁的河岸边。
阳伞收起,靠着近水的石制围挡,装了饼干的袋子鼓鼓囊囊,放在围挡上,柳鲍芙掰开曲奇,抬手将它们悉数洒进水里。
周围无人,面对的不过是一小段河流,她却像是站在巨大的鱼池前,要让饼干碎屑流进海洋,重复摆动手臂的姿态叫人着迷,
绿灯亮了,出租驶过大马路,费奥多尔收回视线。
七个小时后的现在,他已回到佚名大街,柳鲍芙依旧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她坐在河岸边的木椅上,被艳丽灯光照耀的稀落树影之下,在这模糊不清的氛围中,女人的神情格外平静。
她的打扮本就格格不入,加上这番世界于她仿佛并不存在的模样,是有几分不属于常人的不可思议。
费奥多尔握着细长酒瓶的颈部,停了脚步。大概是他刚好站在灯下,柳鲍芙注意到了他。
她再次展露笑容。
软靴行过凹凸不平的石砖地面,柳鲍芙起了身,牵起裙摆,朝费奥多尔行了一礼。
微醺状态,情绪比以往来得多,费奥多尔将手放在身前,也回以她属于同一时代的问候礼节。
柳鲍芙的笑容未变:“请到这边来吧。”
“不了,是在下多有打扰。”费奥多尔没打算进入会被触碰到的距离,只说:“您在这里呆了许久。”
“不算太久。”
饼干的袋子还放在椅子上。
“吸引到了鱼吗?”
柳鲍芙摇头:“五月才是丰收季。”
“您很喜欢鱼。”
“我讨厌鱼。”她接得很快:“我才做了梦,梦到剥下了整条鱼的鱼皮。它在我手里是滑溜溜的,它用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很安静,实在太安静了。我在梦里痛哭。我讨厌鱼,尤其讨厌胡瓜鱼,可惜彼得堡每家餐厅里都有,我一看到它们,就要把它们都吃掉。”
近看柳鲍芙未施粉黛,完全是天然美人,不过是穿上了一身被时代抛弃的旧礼服,与“从疯人院里跑出来”说不上沾边。
但这一番话,足以证明她的不同寻常
“明明讨厌,您还是吃了,真是了不起。”费奥多尔说。
柳鲍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得不吃,为了喜欢上它们,我不得不吃。”
“是么,不过为什么要喜欢上?”
“因为——”柳鲍芙忽然停了,好似发现一直是她在回答,转而看向费奥多尔,略微压低了声音:“好心的先生,您不该和我说话的。”
“是您邀请的我。”
“如果说我的礼貌是邀请。”柳鲍芙坐回长椅,再次看向费奥多尔:“可是,您甚至不愿与我坐在一起。”
她的目光闪动,如一个普通人般。
话说至此,没人能拒绝。
其他椅子也有人在,多是腻歪的情侣,卖花的小贩在四下徘徊,试图寻找出售商品的机会。
费奥多尔坐下了,坐在扶手上。
柳鲍芙感到满意,收回视线,不再说话。
天边是浓重的灰蓝色,薄云被涂抹在其间,缓慢飘动着,明日定然是个好天气。
偶尔这样也不错,让感官失去平日作用,沉浸在自然的余韵里。距离真实的残酷如此近,又和世间一切远到只有暧昧与温存。
……足够了。
费奥多尔起了身,打算告辞,另一身影忽然大步靠近:“先生,买一朵花吧。新鲜的玫瑰,在这个季节是见不到的!”
小小的卖花人本不大愿靠近疯子柳鲍芙,此刻看到赚钱的机会,还是来到两人身侧。
费奥多尔看去:“既然见不到,你手里的又是什么。”
少年没能答出来。
回应费奥多尔的,是一声清铃般的笑。
柳鲍芙抬手掩过唇边,起身看向少年:“还有多少支?”
“七十七支!”卖完才能走,少年记得清楚:“小姐——”
“都给我吧。”柳鲍芙说。
少年一瞬欣喜。
“照旧记账。”
少年的手停了:“记什么账?”
女人与少年面面相觑。
佚名大街的夜晚,静中有闹,从窗户里飞出来一道影子,砸在街上哐当作响。
一看,是一柄铁的饭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