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现在的政局相当险恶。
掌权的是领军将军元叉,太后的妹夫,皇帝的姨父。去年元叉幽闭太后,矫诏杀害辅政太傅清河王元怿,在年幼的皇帝面前极尽谄媚。取得宠信之后,便专综机要,坏乱纪纲。
小人得志,国家乱成一团。想要夺权的人很多,中山王元熙、右卫将军奚侯、尚食典御奚混等,前仆后继,皆为元叉所诛。
现在的徐州刺史元法僧,与元叉同为道武帝世系,是元叉的从伯父。元法僧党附元叉,二人关系很好。元法僧没有德行,也没有才能,残害百姓,喜怒无常,因为元叉的关系,官拜徐州刺史,都督徐州诸军事。只是魏国现在烽火四起,元法僧觉得元叉的好日子也不长了,不臣之心逐渐表露出来。
这个时候视察政绩有遣使巡行的制度,中央派遣内官巡行州郡,实地考核。这道风声透过巡行的大使传到三舅父耳中,更加觉得徐州不能待了。
贺梅说:“其实年初你阿爷和小弟也同我说过,希望我移居洛阳。”
昏昏的车厢里,惠歌沉默良久,才问:“阿娘要去洛阳吗?”
贺梅叹口气:“我不知道。你还在这里,我就不太想走。”
阿娘总是为我操心。惠歌想。
“你从小四肢特别发达,角抵从没输过。后来跟老花学了异术,折臂骨,拆房屋,都是轻车熟路。有你在身边,我感觉特别安全。”
“……”
贺梅笑了:“有句俗话说,祸福无门……下面是什么去了?”
“祸福无门,惟人所召。”
“对。就是说祸福是没有定数的,全看个人造化。你说徐州有难,要逃到洛阳。难道离开徐州就安全吗?洛阳就安全吗?之前洛阳武将抗争,将朝中大臣生投火中,最后国家敷衍了事,数百个肇事武将逍遥法外,哪里安全?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不用多想,想通了最好,想不通就算了。”
虽然阿娘老是要她离婚,然而真到了节骨眼,又宽容起来,这令惠歌分外愧疚。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感觉非常疲惫。
回到薛家,再回到明家。
进屋的时候,彩菱说小寸还没有回来。
惠歌垂足坐在床边,由着小珠脱去鞋袜。
听见彩菱这样说,懒懒地问:“小寸回本家了吗?”
昨日惠歌见小寸闷闷不乐,问她怎么了。小寸说她阿娘这几日就要生产,她每日从自己的食粮攒下一些果子吃食,想要拿回家,但是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今日惠歌就让她回家去了。
彩菱说:“是呀。去了一个下午,现在天色都暗了,再晚一些就要犯街禁了。”
“她年纪尚小,乐而忘返也是常情。多待一日没什么要紧,先吃饭吧。”
惠歌心里有事,也不甚在意。
用完晚食,让小珠、彩菱等婢妇自去歇息,人就在书斋里呆坐。
直到中夜,她取来假蜡烛,插进青瓷莲瓣短足烛台。假蜡烛是用香蒲的蒲台,加些松木屑,用麻布条裹起,里面灌入牛羊脂膏,和以少许蜜蜡,再用松脂浓厚的松木,削得细细的作烛心。
从前老花还在的时候,建议阿娘常时都点这个,经济实惠,真蜡烛留着待客,所以惠歌也会作这个。虽然她很少点灯,但是养羊之后为了物尽其用,也作了不少。安上烛台,放上竹案,手指在细松木上搓了搓,一缕细烟之后,跟着的是一簇火苗。
从前老花的种种奇幻诡怪之处,她现在几乎都明白了。就像从前老花生火总是无声无息,既没有敲石声,也没有刮木声,就像凭空生火。原来作了中人,真的是凭空生火。
惠歌坐在榻上,从袖里肘后掏出一沓黄纸,一张一张放上竹案。
黄纸上布满细细密密的墨字,写着人名、籍贯、住所、金额、期日和债息,每一张都有一个故事。好的,坏的,可怜的,可恶的。
时局日坏,黄纸愈增。
从前的好时候像脱缰的马,出笼的鸟,远去了,就不会再回来的样子。中原自从汉朝末年以后就是这样,盛世没有几年,流离都等在后面。
黄纸越来越多,生活里的新意和趣味也越来越多。否则这样寂寞的茫然的婚姻生活,还能如何过下去呢?
她正出神,忽然注意到竹案的边上有只小虫子。
虫子小而黑,像一点墨滴。
黑暗之于中人是一层青纱,虽然看得见,但是颜色不明显。今日要不是点了灯,大概也不会看见牠在那儿挣扎。
凑近去看,不知道是什么虫,头尖尾圆,不过二三分长,只比一粒胡麻大些。也不知道怎么跌了个“六脚朝天”,六只细足凭空乱划,却始终无法翻身,只是原地打转。
惠歌越看越觉得奇怪,小虫子的躯壳和腿脚并没有悬殊的差异,为什么挣扎了半天,就是无法翻身呢?甚至有一点手舞足蹈、自得其乐的样子。
或许别人看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