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银的头有点疼。
她站在青庐前。身边站着潘家姐妹,话说个没完,嘁嘁喳喳,比屋瓦上那一大群雀鸟还恼人。说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阿姐。
说的话也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阿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当是在说笑呢。”长女说。
“你不是哭了一夜吗?”二女说。
“谁哭了?我又不是没人要。我只是不明白,玉人怎么会和惠银阿姐扯上边呢?”
“大家都不明白吧?我还听说邻里间流行一句话。”
“什么话?”
“虎女嫁玉人,何事不可能?”
姐妹呵呵笑起来。动作很大,前俯后仰,髻上用银丝银片攒成的花钗不住乱颤,嵌在花心的玛瑙珠子上上下下,闪烁着刺眼的红芒。
二女又说:“这就是所谓‘蒹葭倚玉树’。”
“什么意思?”长女问。
二女看看惠银,抿着嘴笑。
惠银趁隙说:“你们不进去说话吗?何必站在这里给太阳晒呢?”
二人不答,又问起她阿姐的事情。惠银只得苦笑。
没能帮阿姐说几句话,心里有些歉疚。
一来碍于交情。二来她不惯争执。三来今天是大喜日子,不好伤和气。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并不炙热,却觉得有一股热气蒸着自己。人声、犬吠、鸟叫,还有牛鸣马嘶,交织而成的声浪一波一波涌来,她的胸口愈发堵得慌。人站不稳了,摇摇晃晃。
一旁的侍婢细柳吓一跳,伸手搀扶,又对潘家姐妹说:“二位千金行行好,我家女郎不能久站,还是进去坐着说话吧。就算站在外面,男客也不会注意到这边,更不会注意到二位的。”
潘家姐妹心思让人一语戳破,沉下脸色。一前一后,扭头走进青庐。
惠银斜了细柳一眼。
细柳眨眨眼睛:“我说错什么了吗?”
惠银忍不住笑了。掏出手巾擦擦脸际的汗,跟着走进去。
庐里已经不少女眷就榻,汹汹的人声化为窸窸窣窣的碎语。惠银见惠歌装扮齐整,一个人端坐在正中间的榻上,二手紧紧交握一柄白纨团扇,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笑说:“阿姐这样子真好看。”
她一直在外面迎宾陪客,现在才有机会和惠歌说说话。
惠歌扯扯嘴角,勉强笑一笑:“是吗?可是我一直冒汗。很紧张。”
惠银拍拍她的手背:“紧张什么?”
惠歌看看她,张张嘴唇,却只是吁出一口气。
她看看门外,说:“我也不知道。”
她觉得今天的自己很不一样。千回百转的发髻。层层迭迭的衣裳。沉重的装饰似乎也约束她的心神,感觉从未有过的庄重肃穆。同时又觉得别扭憋屈。心跳得很快,快到脑袋有些晕,指尖有些发颤。
另外一个令她紧张的原因是即将到来的新郎。
不知他作何感想。
这些都很难向惠银说明,只好装傻。
贺梅进来了。左右寒暄,在宾客中激起一阵言语的浪涛。
庐外响起乐声。新郎到了。
众人纷纷站起。
贺梅领着惠歌来到门边,说:“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了。虽然是你的选择,如果受到什么委屈,还是随时可以回家……”
惠歌想,是不是爷娘眼中的孩子永远长不大呢?永远有一份无止尽的担忧?真是不容易阿。
阿娘温热的手令她感到依恋,偎在心里,眼眶也红了。
贺梅的声音开始沙哑。担心失态,不说了,领着女眷出庐。
留下小红和另外三个从婢,陪在惠歌身边等待。
惠歌知道,接下来要打婿。有些忐忑,想要推开沉沉的门帘偷觑,但是头顶高耸的发髻巍巍欲坠,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以扇掩面耐心等着。
隔着一层青布幔,外面的声响模模糊糊,也听不出个究竟。
终于等到阿娘领她出庐。灿灿的阳光刷过屋瓦,刷过树梢,刷过人群,左一片美服华饰,右一片滑粉艳脂。
这一波色彩的怒涛也没能淹没那人的容颜。
温雅纤润,真像玉人。
乌溜溜的眼睛莹透晶亮,木兰色的唇瓣微启。
表情幽微,看不出是喜是悲。
亟欲见他,趁着在阿娘身后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再飞快躲进扇后。
所有翩翩的浮想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散去。
只剩下心跳声,震耳欲聋。
行礼,拜别。奏乐,登车。
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忍不住想下车,回到自己房里倒头就睡。
车轮声隆隆作响,像春日的雷声,令人怔忡。
明家位于城北的孝敬里,比虾蟆里更东更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