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歌皱眉。
奚特真将他怀疑昙影法师谋反的理由一一说明了。身分不明,聚敛财货,家仆暴卒。
如果是在莫家斋会第一次遇见昙影,她大概会觉得这些理由不够充分。可疑,可是不能证明。
但是她在更早之前遇见了,昙影那张祥和的面容在她心中已是不怀好意的形象。尤其他装神弄鬼,一面装着慈悲为本,一面折磨怀疑他的人。她在斋会没看见小宛,后来问大碗,才知道小宛病重,一直没好。这些理由都使那张面容更狡诈,更险恶。当然是个坏人。
“所以你想要我作什么?” 惠歌问。
原来昙影有一种密会,只有供奉财货达到某种程度的信徒能够参加。
每月举行一次,日子不一定。地点也不在心无寺,在睢陵城南边的深山。
奚特真说,昙影要作贼,首先要筹备大量的甲杖弓矢,只要找出储藏武器的地方,就有确凿的罪证。他又说,他虽然不再害怕红衣女鬼,仍然担心昙影会用其他手段,像毒害他的家仆那样来迫害他。
如果他能举发昙影,一来免去现在的威胁,二来免去将来的连累。
他想探查密会所在的深山据点,兵刃可能藏在那里,可惜苦无人选。人选必须能令他信赖,表面看来又与他无关,还要有些本事──昙影可能不好对付。
他选中的人就是她。只要惠歌愿意,他可以打点一切,让她参加密会。
奚特真说这些话的时候专注严肃。眉头皱皱的,眼皮浮浮的,嘴角垂垂的,惠歌这时候才发现他的憔悴和疲惫。
那样一张脸使他显得真诚。
惠歌现在还是心里藏不住东西的年纪,奚特真说了许多得来不易的讯息,感觉自己也应该回报一些东西,便把数年前遇见昙影的情景仔细说了,只剔掉老花的部分。
说完,她再次强调:“那个法师虽然很坏,但是也很危险,不是我能对付的人。逃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找他?”
“那能对付他的人是谁?”
“我不能说。”
“看来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
惠歌正想反驳,忽然意识到奚特真在套话,还是摇摇头:“我不能说。”
奚特真突然朝她倾身过来。
惠歌吓一跳,捧起饭碗,将背脊往后拉。
两张脸仍然隔着相同的距离,只是两条脊梁从直的变成斜的。
他在食案上一拍,为接下来要说的话来点激昂的前奏。
“这件事于我于你都很重要,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昙影作贼起事,这里就会兵戎交接。战争只要打起来,就要流很多血,死很多人。生活会很困难,吃不上热饭,饮不了清水。更可怕的是疾病,蔓延起来可以病空大半个睢陵城。你和你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明者远见于未萌,知者避危于无形。趁现在捉住昙影,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惠歌往后挪挪屁股,让脊梁又垂直于榻面。正色说:“我不是不想,是不能。你叫我去捉一只邪恶的老鼠我还可以考虑考虑。你可能还不明白,昙影是幻人,会作幻术。他作的幻术不只是一些耍人的把戏,是很危险的,会掉脑袋的。”
奚特真也将倾斜的上身拉直,目光转向门外,陷入沉默。
片刻,他又问:“那么你认识的那位高人呢?他会愿意出马吗?”
以惠歌对老花的认识,应该是不愿意。
但见奚特真已经一脸失望,只好回答:“我不知道。我要问问。”
“好。如果你有什么消息,到东市的老郑酒垆,让阿月沽半壶“醉月”来给我。不要托话。隔天午后,我会在北门外的芦苇丛里等你。见面再谈。”
“老郑、阿月、醉月……”
惠歌念一个名字扳下一根手指头,扳到第三根的时候停下,皱着眉,眨眨眼睛:“你再说一次。”
他叫她拿纸笔过来。写完之后心里默对一遍,才交给她仔细收好。
惠歌看看他,看看短笺。这大概是她见过最谨慎小心的人了。
两人说了半天话,惠歌对奚特真也有些亲近了,不好再为难他。收拾笔墨,正好贺梅又让小红拿了些菜肴汤水过来,布置一番,两人便一起用膳。
她问他:“你出来这么久,会不会想家?”
“原来你还会关心人。我以为你只会摔人呢。”
“我又不是没事去摔你。”
原来她真是因为路见不平而摔他。奚特真暗暗稀罕。
这少女性格似乎正直无邪,或许真是因为害怕昙影才不帮他。
他看看她,笑了笑,说:“我不想家。想到就难过。让我难过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惠歌“噢”一声。发现问到对方伤心处,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埋头吃饭。
奚特真揣测她那句问话的含意,又问:“你去过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