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一片一片的云。
边缘抽著千丝万缕,毛糟糟的。每一片没有固定的形状,也说不出像什麽东西,在晴朗的蓝天裡悠悠荡荡。
惠歌看著天空,有种古怪的联想。天空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毛毛的云是思绪的具体形状。看著不动,过一会儿再看,已经变了样子。
惠歌走在长青街上,走在槐树黑黑的影子和下午豔豔的阳光之间。
小白手痛,今天练习结束得早,阳光还没疲懒下去。
她有一种不多见的本事──就算不看路,别人也撞不到她。
虽然抬著头看著上面白飘飘的云,当前方有道人影冲她扑过来的时候,她的右脚立刻斜出去,左脚踩在右脚后,轻轻巧巧地让出原来的位置。
那人砰一声摔在她脚边。看上去像在扑她影子。
惠歌往下一瞅,眉头立刻皱起来。
奚特真摊手摊脚地躺在那儿,像隻大乌龟。嘴裡嚷著:“来!再喝!”
看来是喝了个烂醉,儘管脸面不红。
惠歌“嗤”一声,转头要走,袴管被地下的人一把揪住。
动作很快,力道很大,让她一个踉跄。
脚尖急煞,稳住重心。
再往下看,奚特真已经双手抱柱一样抱著她右脚的脚踝,脸蹭上来,嘴裡喊著:“别走阿!再陪我喝一锺,不醉不休!”
惠歌的脸乌黑下去。
看看左右。那些看过来的目光碰上她的眼神,又若无其事地去看路。
她不怕人家看,并不感到难堪,只觉得烦躁。左右没看见奚特真的僕从。
她自己不爱别人跟随服侍,但是奚特真的个性应该不像她──像她这麽谦逊勤勉的人不多见了。他感觉是个标准的贵游子弟,喜欢身后跟一串人,拿僕婢当珍宝来装饰自己。
为什麽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呢?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即逝。
她用另一隻脚去踩奚特真的脸,想把他从她腿上刮下来。
奚特真的嘴脸都歪了,却不放手。鞋底黏著的土泥和草叶全蹭在他脸上。
惠歌“啧啧”两声,低声而恶气地说:“放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你还知道什麽叫客气吗?”
一旁冒出这句话来。凉飕飕的嗓音熟悉的可怕。
抬头看见贺梅坐在腰舆上,一张脸在伞盖下半阴半晴。
惠歌呐呐:“……阿娘。”
“你在作什麽?”
“这个人莫名其妙地抱著我的脚,不让我走。”
“什麽这个人?这是奚家郎君!还不快扶起来!”
惠歌奋力抬起右脚,脚上的奚特真跟著被吊起。
奚特真还是没放手,像隻大鱼,紧咬钓饵不放。
她看向阿娘,一脸无奈:“我扶了,他不起来。”
“……”
贺梅到贺椿家串门子,回来要走进薛门的时候听见这裡的动静,不看则已,一看不得了。她家不知好歹的女儿踩著奚家郎君像踩泥巴一样。
看那郎君的样子,眼睛惺忪,嘴巴含糊,在大街上缠磨人,想来是醉了。
瞧她家女儿把那样好的对象践踏得那样高兴,如何嫁得出去?
最后是撑伞盖的侍婢和拿醃菜的僕人架起奚特真。一人撑一边。
贺梅说,现在送回心无寺,只怕时候晚了要犯街禁。惠歌想,把人扔在那边的槐树下就没事了。看看阿娘的脸色,没敢说出口。于是人随著贺梅、惠歌回到薛家,送进客室。
用晚食的时候,惠歌进入后堂,侍婢将一个短案递到她面前。
案上一盘春韭,一碗羊肉鸭臛,一盘生姜炖猪肚。箸匕齐具。
惠歌疑惑:“我还没坐下呢。”
“你带著人拿去给奚郎。”
惠歌叫起来:“为什麽──”
她想说的整句话是:为什麽要我拿去?
但是说出前面三个字,看见阿娘阴森森的脸色,只好改口:“……为什麽不拿去呢?来者是客嘛!”一边向榻上的惠银眨眼睛。示意她代劳。
惠银心知阿娘用意,只装没看见。
阿娘手背朝她挥两下。赶苍蝇似的。
惠歌鼓起双颊,转身走了。一个婢女托食案,一个持烛台,跟在后面。
客室在前厅和后堂中间西侧。
门前五六株梅树,是家裡梅树中长得最高的。经常能看见灰鸠栖息在上面,而且总是成双成对,不像雀鸟那样一群一群。惠歌每回看见上头出现鸠窝就摇头。梅树花小叶小,窝巢一眼就让人看见了,鸟蛋还怎麽活呢?
客室三间併排,奚特真睡的是最大的那一间。自从小红来后,连客室也得了洒扫,镂花檀木屏风的孔眼裡都不积灰。另外添上的被褥、巾帛、方帕、隐囊、方褥、饮器用具,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