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盯着那张交子,声音止不住打飘,“现写倒是不必,我早已备下了。”
言罢稍抬药箱盖,从小缝探手取出张黄麻纸,舍近求远递至夏老大手里,“给钱!”
“若能对症,再给不迟。”崔皓俊眉微挑,“劳驾大伯把方子给我。”
“给你?看得懂吗!”夏老大沉痛道,“病在娘身,痛在儿心。你们大妈妈这病耽搁不得,你且看两眼便还我抓药罢。”
说是两眼,真就是两眼。
夏折薇方凑近些,想要与二狗子同看,眼前便是一花。
“我去抓药。”夏老大夺走药方,急急而走。
大伯越急,越显得这里头有猫腻。
偏生院中说话不便,夏折薇心生燥意,垂首思虑间,忽然被二狗子捏了捏手。
“你大伯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昔日当衣得三贯钱,今日入局舍两百千。少年从容玉立,不患得失。
她重新垂下眼,凝着和他相握过的手发怔。
较之以往它丰满了些,却依旧粗粝、发皱、布有老茧,和他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大手并不相称。
眼瞅着日头过了中天,夏老大迟迟未归,夏折薇自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郎中独坐院内一隅,饿得肚子咕噜咕噜作响,叫嚷着要吃饭。
大伯母去而复返:“今日女使不在,我这指甲干活不便,薇薇,快帮伯母烧些饭菜。”
夏折薇依言随她去了厨房。
贯常见的荤食一概没有,便连鸡蛋也无半个。
夏折薇权当不知,洗净双手,照着家里的伙食情况,煮了锅清汤寡水的汤饼交差。
自家人自是吃惯了的,就连二狗子也适应良好,夏折薇明知故问:“这汤饼不和大伯母口味?”
大伯母停下筷子,强笑道,“我心忧你大妈妈,没什么胃口。”
堂兄夏成远择了个温书的由头,早跑没影了。
瞧不到他痛苦进食的模样,夏折薇有些遗憾:“大妈妈昏迷到现在怕是早饿了,我再煮些汤水喂给她。汤饼放久会坨,等大伯回来,他那份再做也不迟。”
大伯母强撑笑意,不时张望院门:“也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入时候。
“怎么去了这么久?”大伯母问。
“药局人多,这药制起来又费功夫。”
夏老大抹抹汗,从葫芦里倒出一粒山楂大小的褐色药丸,捏着便往老太太嘴里送,果真药到病除。
“快给钱!快给钱!”
郎中连声催促,见黑脸少年嘿然无语,气急败坏道:“你小子敢不认账?!”
大妈妈昏迷不醒这么久,那药刚下肚竟悠悠醒转,夏折薇攥紧小算盘,下意识后退半步。
崔皓上前两步,挡在她前面:“那方子全然不对症,缘何要付钱给你?”
郎中嗤道:“倘若随便谁都懂医,那还请我做什么?自己治不就得了!”
“我这人明事理,最是帮理不帮亲。”
温声安抚完那郎中,夏老大虎着脸斥道:“你认得几个字?只瞧了两眼,能瞧出什么明堂?我就不信那上面你每个字都知道!”
明知大妈妈这病有古怪,没看清且认不全字的夏折薇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有被骂到。
崔皓:“地黄八两,泽泻二两,桂心二两,薯蓣四两,山茱萸四两,牡丹皮茯苓各三两,炮制去皮附子二两。
以上八味,捣筛为末,炼蜜和丸如梧子,以酒服七丸,日三,稍加至十丸,长久可服。
这是补肾用的八味肾气丸方,如何能治昏厥之症?”
竟是一字不差!
郎中骇然,“怪物!”
言罢,怯懦看向大伯母,再难演下去。
二狗子竟然真的过目不忘!
夏折薇心中大定:“怪不得昨日这郎中来得极快,原来是假扮的!”
夏老二由喜转怒,挥手让她们都出去,关上门说话:“娘,你咋就恁地偏心!”
夏老大顿生不满:“老二!怎么和咱娘说话呢!”
老太太眼神闪烁,“生了俩赔钱货,你要那么多钱有啥用!”
要是没有二狗子,兴许他就认了。
习惯性去摸镰刀摸了个空,夏老二攥紧拳头,怒极反笑:“我是穷,不是傻!”
“你那屋走时啥样,现在还啥样。哪怕你不回来,勤娘天天收拾。这么多年,全家人挨饿受冻,给你的孝敬没少过半文。”
他指指小桌子,“倾家荡产全在这,加上之前那些,给你养老足够了。以后薇薇不会再送钱过来,你也不差我这么个儿子!”
这场闹剧,终归变成了关于利益的扯皮。
吵到深夜,夏老二领着饥肠辘辘的家人,闷声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