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慈把想好的话慢慢说出来,说话间杂着咳嗽,咳得脸颊闷红。
“母后,儿臣知道如今局势不好。我与傅衍和离后,便上书自请嫁予那哥南大王。满足了哥南王的要求,想必他也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毁约开战。便是开战,这罪责也只在我一人身上。我这命也不剩多久了,若是能保边境平安几年,也算是废物利用。”
太后惊得站起身:“岂有此理!哀家不许!”
如今律法并不禁止二嫁,但在权贵清流中,仍然免不了对二嫁之人颇有微词。哪怕在民间,二嫁也大多是比原来的夫家再低一层。谢怀慈自请和离再嫁,已是自轻自贱,足够受人指点的了,何况又是嫁给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不相信女儿在那边会被好好照顾,怎舍得她去吃那份苦楚。
谢怀慈笑容淡然:“有何不可?哥南王当朝求娶,儿臣的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若是主动和亲,说不定也能名垂青史,谁不夸儿臣一句识大体?于傅衍那边,儿臣无宠无子,了无牵挂,倒不如为两国邦交做些贡献。遗臭万年又何妨,边境百姓能和平便是好的。边境一定,傅家没了作用,兵权也该顺理成章地上交才是。离了傅家,儿臣的病说不得便能好些,若能保边关二三年平安,陛下未必就培养不出一个武将去代替国公爷,国公爷毕竟也老了。”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她自幼接受的公主教育,早就让她明白,受天下供养者,要承担的责任也最大。百姓供她敬她,为他们牺牲,谢怀慈心甘情愿,比因朝堂斗争屈死傅家合算得多。
她这话从利害关系的角度去说服太后,太后果然紧皱眉头,心念电转。谢怀慈其实说得不错,若能达到她说的那样,便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中间变量终究太多,她不得不谨慎思考。若达不到,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是在赌。
看着谢怀慈病容深深,笑容浅淡的样子,太后心中终究不是滋味,逃一样地站起身:“你容哀家想想。”
还是母后原来的教诲,与人相处,要恩威并施,软硬结合。硬的说完了,提提感情,也算加注。只是想不到,这份慈母之心,也成了她利用的对象了。
“娘……儿臣就要死了,最后的心愿,娘也不肯满足吗?”
谢怀慈脸上为进宫上的粉已被泪水冲下,露出遮挡下比粉还要苍白的皮肤,脸上尽是自嘲。太后不忍看,偏转过头,痛道:“是娘对不住你……”
谢怀慈转头看她一眼,太后的粉也被眼泪冲掉,下面的皮肤已经长了皱纹,瞧着颇有老态。谢怀慈记得太皇太后与太后年纪一般大的时候,万事不愁,保养的比太后好太多。太后扭过身要走,没两步已经走到房门口,谢怀慈突然地心酸涌上,竭力抬高声音:“母后,若是你从未疼过儿臣便好了。”
年少那些好,终究不是虚假的。若是太后从未那样疼爱过她,便不至于养大了她的心,不至于让她为自己被牺牲而感到那么愤怒、那么委屈、那么怨恨。同样,谢怀慈也不用对太后抱有情感寄托,不用心疼她的不容易,不用为逼迫她做出选择而愧疚。太后也不用为牺牲她而痛心。不用心疼对方、折磨自己,也许这样对两边都好。
若是只是纯粹的利益同盟便好了。不至于让谢怀慈不敢爱,不能恨,纠缠其中,时时刻刻都被煎烤着。
她这一句太清晰,又太复杂了。太后怔然顿足,僵在原地。没敢回头,只能听见谢怀慈抬起的头无力地落在靠枕上的一声闷响,心窝一时几乎痛得像落进蛇窟里,被绞缠捆勒,痛得她几乎要歪倒在地蜷缩起来。
她好像真的要失去自己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