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凭借一曲“离殇”名动京师的琴师赵玉娘数年后香消玉殒,今时今日的京城仿佛一片营养的沃土,死去的故人如同凋零的牡丹无人问津,年轻的优伶雨后春笋般地争先恐后崭露头角。
师父死后的第二天,醉红楼的老妈妈阴着脸地将阿令赶到后院柴房里。
小房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光线透过来,灰尘在空气中跳跃,老妈妈捏着她的下巴,活像一条肥腻的灰色的蟒,蟒蛇一下一下吐出蛇信,说:“醉红楼绝不替人养孩子。”
阿令望着长着厚厚的胸脯、脸上抹着浓妆的老妪瑟瑟发抖。
“死了大的,倒留下小的,偏偏你那短命的师父没剩下半分银子,你要是识相,就老老实实地在醉红楼干活,我给你一口吃的。”
阿令十岁的黑色眸子里充满了疑惑,这时才终于明白师父的死意味着什么,她将在没有庇佑、没有温暖的世上独自活下去了。
醉红楼位于城北一个安静的巷子里,上下共两层,上楼是姑娘们的住处,楼下是招待客人的大厅,大厅四面围绕着用木板隔成的厢房。
乐坊的每个姑娘都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侍女,平时和姑娘睡一起。这些侍女们大多年纪轻轻容貌秀丽,且心比天高,时刻想要取而代之。
老妈妈不许阿令侍奉姑娘,只叫她做乐坊最低贱的丫头。
天还未亮,她就被厨娘的一双大手粗鲁地摇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院的井里打水,供厨娘煮饭。接着要挨个将水盆放在楼上各个姑娘的门边,由侍女端进去伺候洗漱。
姑娘们往往睡到日上三竿,她往来送汤送菜,端着重重的托盘踩着楼梯跑上跑下。
侍女们有时犯懒,逼着她浆洗姑娘们的衣裳,于是她常常去后院揉搓那些占了血迹或洒了葡萄酒的的衣服,累得指头僵硬,手腕酸痛。
那些月白色丝巾、纱裙,永远恢复不了最初崭新的样子。
到了午后,宾客们老爷们渐次上门作乐,厢房内响起令人沉醉的乐曲,舞妓们伴着奏乐在大厅扭着腰肢供来往人欣赏。
客人老爷兴尽散去,她拎了木桶跪着用抹布擦地板。
每晚临睡前,阿令都要将草席翻过来检查一遍,那张破床单每一角都要细细整理,柴房里常常有跳蚤,晚上噬咬她的皮肤,折磨得难以入眠。
人多的时候,老妈妈会逼着她去服侍客人,这是最让她恐惧的事情。
大厅里酒气冲天,不时有几个红着眼睛醉醺醺地男子穿梭,满口叫着上酒。醉红楼接待的往往是京城里锦衣玉食的公子老爷,他们非富即贵,挥金如土。对着怀里的鲜艳的佳人,口中喋喋不休地许诺将来赏的礼物,衣裳、金钗、胭脂......
阿令在一旁跪着给酒杯空了的客人们斟酒,一个老爷喝得不知南北,兴头上从怀里掏出一颗银子,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小丫头,你能够到便你赏你了。”
老爷高高地扬起手臂,脸上似笑非笑。
阿令看了一眼便放弃了,师父从小就告诉她不要贪心。
老爷看出阿令的不屑,不由得怒火中烧,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发作,一旁陪着的姑娘已经伸手狠狠拧她的嘴了——低贱的臭丫头知道什么是自尊?
几次之后,她学了乖,别人要赏她,她就磕头谢恩;要作践她,她就在他们面前表演个够,甜言蜜语哄得客人们多赏一些。
宾客们散去,老妈妈让她在后院门口,或者角落里,脱了外衣和布鞋,沿着衣角细细地摸了一遍,头上辫子都要解开,以免漏下任何一个客人给的铜板。
乐坊那些丑陋不堪的隐秘的私事,她本应当永远看不到的,每一天都在震撼着她天真无辜的心。
师父从前严禁她私自下楼,其中的缘由如今她全知道了。
阿令既伤心又愤怒,她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师父,恐怕还有许多你不曾见过的。”
一位老爷从厢房里出来更衣,这个醉眼惺忪的老爷在走廊碰到小女孩,一时兴起拎着她的衣领,到了更衣处,命她跪着捧起夜壶。
她顺从地跪下来高高举起,在老爷解开裤带时闭上眼睛,头顶上的铜壶里发出哗哗的响声,有些水滴溅到她的头发上。
她默不作声,拼命压抑住涌上来的恶心,耳边想起玉娘往常说过的话:“真是荒唐,披着的畜生也来装模作样了。”
醉红楼里最恨她的是香雯,香雯才十六岁,杨柳腰,樱桃口,不开口时活脱脱的一个美人。
京城中的伶人大多柔顺娇媚,独独香雯举止放荡不羁,言语十分粗俗,倚门笑骂,坐卧嘲讽,仗着嘴皮子厉害动辄对人撒泼放刁。
京城的客人老爷们对此十分新奇,据说香雯这一身掺杂着下流、泼辣的口舌功夫来自塞外,她年纪又小,于是都像对童言无忌的孩子那样,对她格外得宽容。
香雯那日被阿令点燃的怒火似乎一直没有熄灭,每次见到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