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口皮箱,动静到底太大。
也顾不得天寒地冻白雪纷纷了,窄小的乔家灯盏铺子门前,乌泱泱挤了一堆人,个个抄着手,嘴里冒着白气,哪怕冻得直跺脚都不肯走。
“诶,出来了出来了!”
张管事原先黑着脸,刚转过门露面,就已是另一幅笑面孔。
“瞧着管事大人心情不错,莫非乔娘子真成了县令大人的第二十九房小妾?”
“十有八九,那几口箱子不也没抬出来?看来是收下了。”
“之前还瞧着这小娘子和周家少爷浓情蜜意的,转眼就……哎!。”
“孙后生,你叹什么气,人家乔娘子聪明着呢,小员外郎和县令,叫我我也选——你你你,你拽我袖子作什么!”
“你个见钱眼开的老死鬼!人小姑娘这么些年一个人多不容易,没得叫你们这群臭老爷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糟蹋了!前两年又不是没有达官贵人赶着上门求娶,人家乔娘子答应了吗?要我说,人乔娘子才不稀罕什么钱啊权的,就你们这帮人,心脏,看人也脏!”
一群人,就这么吵起来了。
这些人,光明正大地吵,越说越难听,乔阮靠着内门板儿,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幸好没叫姐姐出来送客。
他原是抱臂走在前头,远远撂着张管事,只是在出门时停下步子,叫张管事先出,为的就是看门口这些闲人能弄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尤其是张管事玩的这一套变脸术,怕是早就算计好了。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假的也就成了真。
到最后,姐姐嫁了,是谣言成真,骂的更盛。
若是不嫁,怕又会有人拿她和周琼说事,什么“未婚失贞被县令厌恶”之类的。
到时候,嫁或不嫁,对姐姐都没好处。
真损呐。
桃花眸里闪过一抹厉色。
转眼,又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拐去门边儿的竹筐里取出一只红皮圆灯笼,皱巴巴的,有些扁了,灯笼皮也包的极不严实,封边儿都不齐整,狗啃了似的,露出里头里出外进的竹架。
比这做工更扎眼的,是灯笼皮上黑墨写着的四个大字“风流不羁”,遒劲凌厉中带着一丝散漫无羁,仿似一位少年郎御马横槊,扫荡千军,对方身心俱乱时他还偏提着一壶酒,仰头一灌,便踩敌军旌旗于脚下。
乔阮找了根木杆,掂了掂,将灯笼挂上去,又在里头点了蜡烛。
张管事还挂着笑站在门前演戏,冷不丁被乔阮从后拦住了膀子,手里瞬间多了根细长的物什。
“时候不早了,张管事年事已高,当心摔着。至于府上灯盏的定金,”乔阮呵得一笑,“咱们可没这个规矩,向来是钱货两清。县令大人还是再找些人来抬走吧,省得我姐姐再费钱雇人。”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恍然大悟。
方才说话的孙后生一拍脑门:“原来是定金。”
被骂老死鬼的人也道:“县令大人慕名叫乔娘子置办府上灯盏?”
有个小少年,朱袍玉带,外罩狐裘,一看就是位富家小少爷。方才他一直不说话,此刻双臂一环,剑眉一挑,搭腔道:“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乔娘子制灯可是一绝,要不是……对了,你们可见过乔娘子的丹青?霍!若是有生之年能见着乔娘子用丹青在灯笼皮上作画,此生无憾也!”
说完,又朝着乔阮一挑眉。
乔阮脸色一变。
张管事睨着手里的丑灯笼,嘴角发抽。少年比他高了一头不止,从后揽着他,捏得他肩胛骨都要碎了。
他想做戏,可这少年偏偏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看来先前主家打听的那些个传闻非虚。
要弄垮乔笙,就得先把这个刺头办了!
罢了罢了,他已尽力,回去报一声无能,叫主家再另派人来办。
这个小娘子如此不识好歹,他好心给了条活路,偏还被羞辱一番,哼,等主家派人过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正想着,少年的手上又使了几分力,横着几道皱纹的宽额上霎时渗出几滴冷汗。
威逼之下,他只能顺从道:“既然乔娘子的规矩不可破,今儿也晚了,搬搬抬抬也不方便。待在下回禀了县令大人,明日再做处置吧。”
许是这话说到了少年的心坎上,手上的力道撤了几分,他整个人松弛下来,又睨一眼手里的丑玩意。
乔阮见他满眼的鄙夷,似乎在想乔娘子怎么会做出这么丑的灯笼,便大方一笑,毫不遮掩道:“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第一盏灯笼,分文不取,县令大人的福气可大的很呐!”
张管事瞅他一眼,活似见了个疯子。
这就是他方才说的“差一点点”?呵,若是主家知道有人骂她灯笼做的丑,不知道会不会叫这小子后悔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