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林初朗与贺元夕仍旧坐上了约定好的马车,但目的地却不是京畿郊外的青山,而是京城中央的皇宫。自从半月前朝廷传了选秀的旨意,朝中各臣家中适龄的郎君公子们都应召被送进宫里,等待着女帝的甄选。
林初朗虽然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这样的突然。他的父亲告诉过他,世家的子女和皇家的子嗣,要做家族的利剑,而姻缘的红线不能成为缠剑的阻碍。
“那父亲嫁给母亲的时候,对母亲就没有一点感情吗?”年幼的他曾在那时这样问过。
林辅郎闻言,瞳孔兀地一闪,脸上泛起一点无奈的笑来。他抚着儿子那头长及腰背的秀发,温柔道:“不是的。”
他说他很幸运,但随即又道:
“可是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今的林公子坐在马车上,身穿绮丽繁复的绫罗衣袍,头束金光熠熠、雕花刻蝶的镶玉发冠,一派典丽持重的模样,掌心里却冒着冷汗。他从怀中拿出一块香帕,揩着汗珠,心内却不断闪烁着之前在澜桥遇见的那名女子的身影,初绽的情思在那朦胧的细雨里清晰起来,于是离宫门愈近,手心的汗出得愈多。
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日雨后他曾独自外出,去那女子报出的住址寻她,却是无果。他初时不解,但后来思量着对方与他素昧平生,或许并不喜欢被人打扰,更不足挂齿于救人一事,故而不愿道出真实身份。由此心上又添烦忧。等下了马车,脚步落到实地,心上却还悬浮着。
而贺家的车马就随在自家后头,也已经到了,林初朗寻到好友元夕,攥过他的手,说自己慌张,心悸得厉害。
贺元夕不知道自己私奔那日,好友邂逅过一位陌生的女子,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能入选,便拍拍他的肩膀,很大气地安慰:“怕什么,以你的资质与姿容,难道还会被女帝撂牌子不成?”
宫门前乌泱泱地站满了各官员家的公子郎君,个个锦衣华服,年轻美好,但就算如此,林初朗在其间也是出挑的,贺元夕环顾打量过旁人几眼,凑近好友身边,说他卓然风姿,堪称“鹤立”。林初朗自觉羞赧,打住他的话头,又知道他误解了自己慌张心思的由头,于是不再多言,攥着他的手,等待着进宫。
除却京城里大型的庙会,他鲜少看见此刻这般万人空巷的场景。人人排着队,等着守在宫门的官员验明身份,再逐个地放行,穿过朱红的宫墙,向正殿走去。
林初朗想或许这皇宫本就是一座大庙,而他们本就是一群要去庙里上香的客人,手里拿着容貌这根高香,争抢着要插进后宫这座香台,供奉女帝这尊菩萨,祈求恩宠、祈求前途、祈求更高的门楣。可香总有燃尽的一日,当台上的香换过一根又一根,后头的香客再看时,只看得见残存的余灰。
那么,菩萨会不会为这些残留的余烬流下哪怕一滴的眼泪呢?
林初朗不知道。
当他还要再想的时候,脚步已随着前头的好友走到宫墙下头,也争抢着要做那一炷香了。
……
过了宫门,行过一段长长的步道,郎君们便走至选秀的正殿门前,听候宫人的唤名。
后宫的位份在女帝登基之前分类繁复,名目冗杂。女帝登基后的这几年,因根基未稳,勤勉国事,故而在后宫的事上稍有倦怠。太后留心此事,与女帝和皇后几番商议,进行了后宫的改制,最后将位份的编排删繁就简,合成“君”、“郎”两类。其中,“君”字一类,除却他身为太后而独有的别称“尚君”以及皇后所独有的别称“尊君”之外,按尊卑依次分赐“令”、“芳”、“幼”、“稚”四字。
而“郎”在“君”下,由尊到卑仅赐“嘉”“徽”两字。
林初朗与贺元夕见前头去了几批秀郎,大多数被撂牌子赐了花,极少数的拿着香囊离殿,但被册封的位份也处于“嘉郎”、“稚君”之流,层级并不见得多高,由此可知此次选秀的严苛,内心忽而别有些不安。
待宫人叫了他们名姓,传报他们身份,领他们一批人入了正殿厅中,两个人这才发现原来女帝根本还没有到殿,先前一切的安排是皆由坐在堂前的太后与皇后做主的。
这太后长着一副慈祥脸孔,眼神却透出犀利;皇后则是一位端庄大气、姿容绝佳的美丽郎君,看上去年纪很轻,却梳着一头与稚气面容格格不入的霜白头发——倒也反衬得他整个人冰雪无暇,稳重中另有几分纯真烂漫。
殿上的一批人先后向太后、皇后问了安,便等着被问话。
林初朗排在最后,见太后问完前头那几个郎君,全撂了牌子,心头一阵惊忧。纵然他入宫前被父亲所请的教习宫人反复规训过答问的技巧,但此刻真正地面对选秀,还是在所难免地胆战心惊。
贺元夕排在前头,已先轮到了问话。太后见了他那样一个水灵灵、粉雕玉琢的玉人,面上流露出喜欢,又同样问了和之前相仿的问题。元夕并不怯场,对答如流,很得对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