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猗嗟走在路上无数次回想起方才孔棠棣的眼神,没人比他更熟悉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因为曾几何时他也如孔棠棣般惶恐无措不能自己。但在情感上人永远是卑鄙的,他不愿将自己经久品味得来的果实拱手相让,甚至他还会暗暗的祈盼孔棠棣无法理解这份情感或曲解它。
孔棠棣是一个优秀的人,耀眼的人,他的光芒能够轻易盖过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个。袁猗嗟从一粒尘埃开始费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如今的地位,有了能够跟韩柏舟并肩站立的资格,但只要一个孔棠棣就能让他战栗。明眼人都能看出孔棠棣与韩柏舟的般配,他们同样有学识,同样洁净,同样有志向与理想,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类人。
而袁猗嗟,他揽镜自照,唯余森森白骨。
他与孔棠棣是知己好友,他倾佩孔棠棣的人品,可也正是如此他才愈发不愿意去道破孔棠棣的迷茫,虽不至于卑鄙到刻意挑拨但也绝没有坦然到去指引。袁猗嗟扪心自问没有赵士程的心胸,因为他的爱就是自私的,爱里的自私是无法控制的。
毕竟喜欢上韩柏舟这件事,太平常了。
孔棠棣送走袁猗嗟后便陷入了空洞,他不是神却一点点的学习着人性在这个世界里过的顺风顺水,幼时通过观察大人的一举一动来判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做什么样的事会对自己有益跟什么样的人交往会更利于自己生存,这些他全都了然于胸。
年仅八岁的他就能将谎撒的毫无破绽,再大一些时身边的人做事甚至会无意识的效仿他,到了现在他终于算是小有成就,可那名为顺利的假象似乎在刚才那一刻停止了。
孔棠棣前半生都在学习,学习如何融入这个社会,如何去做一个不奇怪的人,如何活的更接近母亲口中的样子,可就在刚刚,他引以为傲的学习能力突然崩塌了,因为他发现无论如何模仿都无法复刻出袁猗嗟在念出那个名字时无意识流露出的幸福。
可笑的不是无法学习,而是他根本无法理解。
为什么在提到别人时会幸福,为什么会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别人身上,为什么那种名为幸福的情感自己从未有过,为什么他的心此刻是如此的萧瑟。
孔棠棣抬起头往前看,突然发现之前设想的道路竟都是海市蜃楼,那些被自己冠为“好”的一切突然看起来有些可笑,就好像他一直都知晓那些东西是可笑的,但却从来不敢戳破一般。他曾天真的以袁猗嗟是身负重担行于黑暗之中的人,所以可能会有心病,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真正病了的是他自己。
他病了,病了二十五年,病的甚至需要自己骗自己。
烛火摇曳,偌大的屋子里连风声都没有,墨蓝色长衫无力的与地相接,孔棠棣伸手扶住桌子想要起身却脚下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为了所谓的体面而逼迫自己养成的习惯终究为他带来了报应,身体是诚实的,长久维持一个姿势当然会腿软。他想要站起来但无能为力,明明只要喊一声就会有人冲进来将他扶起,可他的嗓子好紧,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软弱。没人告诉过他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没人告诉过他可以软弱,他没有学习过。
孔棠棣咬牙跪趴在原地,像是突然发了狠想要挣扎着起来于是爬着走了几步,明明不是费力的举动此但他却涨红了脸青筋暴起手指恶狠狠扣着地面。可是无意间他的视线落到了那盆栀子花上,洁白的花朵不知什么时候全部盛开了,它的白就像一把剑毫不留情的刺破了孔棠棣极力维持的尊严,诉说着他的愚迷,细数他的过错。可同时,圣洁的花又在拯救他,包容他,治愈他,让他不必一眼望到只有死亡的终点。
终于,他的身体不再紧绷,最后缓缓地躺倒在地痛苦的抱着头。
世间一切都在对孔棠棣诉说着恶意,只有那盆花在看到他的阴暗时还愿意接纳他。
你为何不骂我,却拥抱我?
细碎压抑的呜咽声从齿缝中流出最后变得无法抑制,自记事以来他从未哭过,但这一次他似是要把积年的委屈全部哭诉一遍。所有人都在对他说哭泣没用所以他从不落泪,甚至渐渐的自己也接受这一说法,可这世上有谁是为了有用才哭?
终于,在这次哭泣中他忆起了母亲的面容,也记起了母亲曾抚摸着他的头对他说:“若何,想哭就哭吧,母亲在呢。”
在即将来临的冬天,袁猗嗟用一张纸将孔棠棣摇摇欲坠的假面撕得粉碎,那种不经意的行为往往才是最利的刀,而韩柏舟,孔棠棣第一次确认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他哭的蹊跷诡异,像无病呻吟的孩子,像是场没来由的雨。
没几日警察就去李家搜查了一番,并未找到什么实质性证据,但李家的生意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韩柏舟将跟李家有关的报纸全都收了起来纠结着要如何拿给韩贤之看,她不傻,从那天发生的事再加上这几日的报纸就大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事实上她对李家叔叔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充其量只是作为一个熟知的长辈偶尔见面而已,可对于父亲来说那是在他丧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