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邈入宫时天已经开始黑了,径直去的长安宫。
天熹帝最近沉迷修道,不用上朝的日子里,多半是在长安宫起居的,这是座去年才刚刚修成的宫殿,所费奢靡自不必说,有几个御史险些为了这个撞死在朝堂上,到底没拦住,去年年尾建成,琼楼重殿,效仿秦汉的楼阁,也有摘星楼,也有承露盘。
正殿是不用的,供奉着道家三清。说来好笑,一国之君,日常只在偏殿起居坐卧。萧邈跟着御前总管李福子,穿过长长的回廊,两侧编绘神话故事,不似人间。到了偏殿外,李福子说天熹帝正在打坐,让他稍等片刻。
萧邈坐在效仿古制的几案后,把文书和散魄针放在面前,等了足足三刻钟,天一点点黑下来。他听见送晚膳的声音。
魏如意修仙,天熹帝也跟着他学辟谷,餐风饮露,但到底扛不住,内务府没有办法,在御膳房选了一批人来,钻研各种“仙肴”的做法。修仙不能吃烟火俗物,于是把松针碾碎,沥去渣滓,将汁液与桃胶白茯苓霜等调和,切作小块,沥上枫汁,香气扑鼻,叫做“神仙露”。又弄出什么“暖玉汤”来,是把滚烫的玉石放入汤中,靠玉石的热力将一锅药草汤羹催熟,叫做不沾人间烟火。
也是李福子厉害,会揣度圣意。他向来好收徒子徒孙,内务府这位首领太监,就是他的义子之一,据说是最得意的一个,似乎是姓叶,最得天熹帝欢心,常年在长安殿伺候,陪天熹帝闭关的,神秘得很,连皇子们没见过他几次。这次来也没见到人,都是李福子亲自招待萧邈,等了三刻钟,终于招手叫萧邈。
“主子爷用完晚膳了,快来。”
偏殿不叫偏殿,叫做青羊殿,里面俨然是个道观,垂着许多华幡,中间是个八卦形状的道坛,四面都是丈高的屏风,绣的是道德经,水墨颜色,字体异常俊秀飘逸,几乎要破纸飞去,暗藏道意,萧邈认出这字迹是天熹帝手书,皱了皱眉头。
晚膳撤了下去,屏风的间隙间露了半个身影。
“爷,七皇子求见。”李福子跪在地上禀报道。
“俗务扰我清修,不见。”
萧邈第一次听见天熹帝嘴里说出一个“我”字来,抿着唇,没有说话。
李福子爬起来,弓着腰进去了,不知道在天熹帝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大概是禀明了案情,天熹帝忽然“哦”了一声,道:“还有这事?”
其实萧邈已经猜到事情走向,不然也不会进宫来。但当天熹帝真的如同他预料中一样对“案情”产生兴趣时,他脸上的神色却更冷了一层。
写满逍遥经的屏风开了半扇,天熹帝就从那半扇里露出一张脸来。
一步入这道坛,就觉得似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丈余高的屏风将八面团团围住,一进去就失去了方向感,清俊飘逸的字迹写的是玄妙而深奥的道德经,字字句句晦涩难懂,如同漩涡一般,让人心神不宁。地面却是八卦阵法,黑白相见,也让人目眩。
难怪天熹帝要呆在这里——这种与世界隔绝的感觉,大概给了他潜心修道的错觉,在这里他不是天下之主,不是皇帝,只是一个一心追求长生的“人”而已。
要是换了个人,大概会惊讶的,天熹帝穿的不是天子常服,而是戴着道冠,穿着道服,尽管华贵无比,但看起来仍然与朝堂上大相径庭,十分陌生。
"都坐吧。”天熹帝道,李福子亲自拿了蒲团来,两人只得坐了,父子之间就这样平座,未免太过荒唐。
天熹帝眉目低垂,手执拂尘,结坐在蒲团上,但前倾的身形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
“福子说,赵王府,有神鬼之事发生,叫什么散魄针?”
“回父皇,目前还不能确定和神鬼有关,也许是因为针中了什么穴道也未可知……”
天熹帝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人有三魂七魄,这是肯定的。”他明明问得焦急,却让人隐隐有股感觉,似乎他对于案子本身并不在乎,而是想通过这案子证明什么:“你把案情经过和我细说说,福子,你记下来,送到摘星楼去,听如意真人怎么说。”
“主子,如意真人闭关,只怕这几天不会回答。”李福子小心答道。
“送到摘星楼,先不要打扰他,等他出关看了就知道了。”天熹帝俯身向前,对刑部文书毫无兴趣,直奔主题:“这就是那散魄针?”
萧邈眼神晦暗不明。
“是。”
李福子揭开覆盖着的绸布,露出带着血迹的散魄针,天熹帝神色一动,竟想伸手去碰。
“爷,万万不可。”李福子劝道。
天熹帝也意识到了,收回手,似乎在思考什么,忽然唤道:“叶九。”
屏风后竟然转出一个人来,是个穿着华贵的小太监,看起来至多不过十八九岁,肤色冷如冰雪,眉目却艳如桃李,只是神色有点疲倦,低声道:“奴婢在。”
“你去看看,这是不是那什么散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