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答道:“父皇问我有没有权衡过,不如问问魏山林有没有权衡过。我权衡过仍这样做是蠢,那魏大将军明知父皇耳目众多,一定会有人把真相告到御前来,仍然肆无忌惮地这样做,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其实还留了一句,并没有把话说尽。
他没说的那句,是“父皇精通权衡之术,想必也知道魏山林是仗着朝中无大将可用,有恃无恐,那父皇既然明知魏山林狂妄至此,还不逐步动手剪除,到底是真在权衡,还是拿权衡当借口的懦弱无能?”
要是他真说了,那天熹帝的反应恐怕就不止如此了。
就算他没说那句,他的话说完之后,天熹帝也气得不轻,连说了三个“好”字。他这下实在被气狠了,十分失态,几乎原地转了两圈,脸色发青。走到萧邈面前,逼视着他眼睛。
“既然你这样公平持正,,挂个闲职也可惜了,明天就去大理寺上任吧。”天熹帝冷冷道:“赵王老嚷着有妖,你去查查他府里。是神是鬼,都给朕抓出来瞧瞧。”
跪在地上的李福子打了个寒噤,把头伏得更低了。
赵王府那一团迷雾,别说这些身在局中的皇子,连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也不敢轻易触碰,天熹帝这个决定,无异于是把萧邈投入了漩涡之中。
然而萧邈只是施施然地行了个礼。
“儿臣遵旨。”
天熹帝没想到他到最后都没一句软话,这性格和他母妃当年是一模一样,顿时心灰意冷。
“朕乏了,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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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邈走出明政殿时,是李福子打的灯笼。来的时候带了十七个人,现在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了。
外面又下起大雪,李福子一面替萧邈打着伞,一面打着灯笼。
“论理这话不该奴婢说,”送到殿外时,他忍不住开口了:“但七皇子在陛下面前,也太放肆了。毕竟是父子之间,何必这么剑拔弩张呢?”
“多谢公公提醒。”萧邈似乎并没听进去:“辛苦公公维护了一场,有劳了。”
他说的是刚才在殿内李福子拼命阻止卢宏他们告状的事,李福子久在御前伺候,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了。所以拼命阻拦,对于他这种人精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维护了。
“奴婢不过是为了报德妃娘娘的恩情罢了。”李福子叹了口气道:“还望七皇子以后千万小心。”
他看似维护萧邈,不过顺水人情,京中谁不知道李福子与东宫打得火热,天熹帝看重太子,他既做了忠心耿耿的纯臣,又迎合了储君,日后太子登基,他照样是无上的恩宠,不用怕一朝天子一朝臣,实在是万全之策,稳如磐石。在其他皇子面前,不过是轻飘飘做几句人情,就算是楚王他们也不会上当,都知道他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但他向来顶着赵王和魏王的冷笑也照样做他的人情,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萧邈总有点惧怕,说完了这话自己也有点心虚。也许是萧邈的眼睛的缘故。这位七皇子的眼睛是一点也不像圣上,黑如墨,寒如星,被他这么一看,哪怕是李福子这种老人精,也有些胆寒。
“知道了。”萧邈淡淡道。
其实萧邈这样做,也自有他的道理。君臣父子之分虽然上下尊卑分明,但君有君道,臣有臣纲,父子之间也自有纲常,他做他分内之事,合乎礼法,天熹帝就算再气,也没法发落他,否则那些御史第一个要上谏,太史令也不会不在史书上记一笔。
相比楚王那种战战兢兢一味揣摩天熹帝心意却仍要时不时挨顿训斥,他这样的处事方式,反而安全得多,也要有尊严得多。
出身卑微的皇子,失去的不只是帝王的宠爱,更多的,是从母妃和家臣那里学到这些政治智慧的机会。
诸位皇子都已羽翼渐丰,夺嫡大战势在必行,京城中风起云涌,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也没有能永远不受波及的方法,接下来,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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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邈走出永庆宫宫门,天上正下大雪,长长的夹道上,一架御辇正停在那里,一样是五爪金龙,金碧辉煌,天下人都知道,天熹三十五年,钦天监见紫微并行,是二龙在天的吉相,天子大喜,赐太子乘坐御辇。
整个皇宫中,能乘坐一驾御辇的,除了永庆宫中那位,也就只有这位了。
风吹得御辇上金黄的挂穗微微摇晃,雪花如鹅毛般四处乱飘,萧邈走近,有人卷起帘子,太子萧毓安静坐在御辇之中,神色温和,只是眼神中没有什么笑意。
“小七怎么和父皇聊到这么晚?”他语气中带着点感慨的意味:“听说开了诏狱,好大的动静。”
他不再是猎场上的好脾气,显然萧邈告魏山林那一状也惹恼了他。
要是今天干这事的是赵王魏王那几个,他一定疑心他们是要夺嫡,权力场中,容不下兄弟亲情,换了别的兄弟他压根连问一句也懒得问。此刻他还愿意在这等着跟萧邈说话,已经是待萧邈与别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