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宏大宽敞的室内体育馆里,灯火璀璨的舞台上,一群业余演员正在十分卖力而投入地表演排练了数月的话剧《燃烧》。鱼小曼饰演妻子一角,钟老师饰演丈夫一角。剧情如下:
一个长年患有性冷感的妻子,无意中发现自己身患绝症。她这才发觉自己对丈夫深深的眷恋。她将自己短暂的余生化为一堆燃烧的篝火,将毕生的热爱和柔情都奉献给丈夫,过起天天都是情人节和结婚纪念日的日子。
在她不久于人世之时,为了使丈夫不因失去她而过分悲痛,她决定伪造出一个情人。她用钱雇来一位快递小哥,扮演她的小情人。丈夫信以为真,愤怒地将准备与“情人”“私奔”的妻子逐出家门。女儿哭哭啼啼地想阻止父亲赶在妈妈,却没能成功。
几天后,丈夫在寻找一份工作所需的表格时,无意中发现了妻子的病历,才得知爱妻身患绝症的真相。而此时找不到母亲的女儿一直哭喊着要母亲。
恍然大悟的丈夫发疯般的找遍城市的每一家酒店与旅馆,终于找到回光返照的妻子。她躺在对她怀有深情厚爱的丈夫的怀抱中,燃完生命最后的一根柴禾。
表演到最后一幕,躺在钟老师怀中的鱼小曼不顾剧本的要求,擅自增加了一个动作:她以一个虚弱得即将死亡的女人全部的爱与力气,仰起下巴,让“丈夫”亲吻她。钟老师毫不犹豫地、很有默契地低下头,亲吻“他的妻子”。
一直坐在台下观众席第一行用心观看的罗导此时的面部表情有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乌云密布,随时都会电闪雷鸣。如果此时是在排练,他一定会抛开嘴上的香烟,大踏步走上舞台,大声怒斥这两位根本不把剧本和导演放在眼里的主角,让他们的目中无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他同时又替整场演出捏一把汗——观众会接受并喜欢这擅自改动了的话剧吗?一阵由观众席上传来的雷鸣般的掌声回答了导演心中的担忧与疑虑。他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了。
小曼与同台演出的演员们一起上台谢幕时,她的目光有意识地投向大姐与小妹。她们前来为首度演话剧的她捧场,她理所当然应在表演完满结束时与台下的她们打声招呼。但是她吓了一跳:大姐穿着一身地摊货,被日光晒黑的脸一望而知没有定期上美容院修护。小妹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说她坐在台下观赏话剧,不如说她在她的座位上出神来得贴切些。
不等小曼细想,一群记者已涌上舞台,近距离地拍摄与采访男女主人公。记者颇有深度的提问、闪耀不止的镁光灯、观众的鲜花,无一不令小曼如神仙般飘飘然。
话剧尽管成功,获得了舆论的肯定和观众的掌声,但它毕竟落幕了,就像一首歌,虽然唱出了演唱者的肺腑,但它毕竟无力地消逝于听觉之中。观众理所当然地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向门口退去并消失。
还如不愿苏醒的梦游者一样痴痴地站在舞台上的小曼,望着瞬间虚空了的观众席,难掩心底的感慨。她看见空座位及地板上散落着一些纸张,她奇怪这些零碎的纸张上写了些什么及充当什么用途,于是她走下舞台,来到观众席,拾起一张如死去的白蝴蝶般的纸张来,一看,那上面是她的亲笔签名!啊,刚才令她激动万分、泪光闪闪的年轻观众拿着纸和笔,挤到她跟前,热情高涨地请求她签名留念。原来这些喜怒无常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对待“明星”的亲笔签名的!通过这一张张抛弃了的,甚至踩脏了的签名纸,把刚才对她的热情变为此刻对她的虚荣心的无情的嘲讽。
这意外的打击令她意志消沉。她无疑是最后一个回过神来走进化妆室卸妆的演员。她走向化妆室的时候,体育馆的工友差一点以为人已走光了,要锁上化妆室的门回家去。工友并没有认出这个处于人生仲夏时节的漂亮的女人就是刚才成功公演的话剧中的女主角——她除了认得形形色色的烟蒂、纸屑,很少去辨认并记住与她的清洁工作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所以她不认得小曼丝毫不奇怪,但却令刚刚万众瞩目并希望这种关注尽可能长久地延续下去的小曼感到异常气馁。
工友没好气地給这个令她的下班时间延误了的女人开门,并不耐烦地站在门口等待。小曼在刚才记者和观众的热情表现令她冲昏了头脑之后,此刻首度冷静下来,想到丈夫。他究竟来了没有?是否坐在观众席的一隅,见到他的妻子与钟老师那“致命的一吻”?她还想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但她由镜中望见工友等待得极不耐烦的表情,她自动自觉地加快了卸妆的动作,生怕从缺乏涵养的工友的嘴里吐出什么粗俗的抱怨或讥讽的话语。
她终于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体育馆。她回首馆内数以千计的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的虚空的座位,忽然间有种顿悟:她在登上表演艺术的小山之巅的同时,已经走到了它的尽头。尽管不是人生的终点,却确定无疑是艺术生命的终点:前方已无路可走。
她钻进停靠在体育馆大门一侧的她家的私家车,司机言不由衷地恭贺她演出成功。她像平日一样高贵而礼貌地谢过司机。她觉得司机今天的态度似乎很异常——难道他看见男主人走进话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