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去。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二十年的阔别仿佛流沙般从他们紧握的指缝间流逝。他们不自觉地坐下来,深情而又略带拘束地凝视着对方,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你还记得那次你生病请假一周,再回校上课的情景么?”纯纯热切地问。
“怎么可能忘记呢?”不韦笑着回答,仿佛淡忘便是对那段美好时光的一种背叛。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关于浮力的计算题,而你在家自习了这部分知识。你总是在物理老师解出一道题的前一分钟,抢先正确地解出了那道题。有一回我忍不住为你鼓起掌来,这惹来了物理老师的愤怒,他训斥我说,‘你再无视课堂纪律我便将你逐出课堂!’那时你投向我的目光有如万应的膏药,涂抹在我敏感委屈的心头,使我心底的痛苦与委屈顿时消失。”
“而你对我的鼓掌令我的内心感到无比自豪。在那之后的人生路上,每当我对坎坷的命运望而生畏,你的掌声便在我耳际响起,鼓励我、鞭策我,给我勇气与动力。”
“那短短的数声掌声,对你竟产生了如此神奇的力量吗?”纯纯带着感动的泪光问。两人又一同回忆起别的往事。
那个时候他们正值情窦初开,他们不仅期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蔷薇色爱情故事的主角,退而求之,成为他人爱情故事的配角也行。这也许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情怀,就如《西厢记》中的崔莺莺有个红娘,《陈三五娘》里的五娘也有个贴身丫头来推波助澜,人总是出于善意的好奇与对热闹的追逐,喜欢往别人的爱情故事里钻,更别说是这些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了。
在课间十分钟、在早读开始之前的片刻里,在同学们推着单车或步行挤出校门的途中,有一个小道消息传播开来——语文老师的女朋友竟也在这所中学里,是高二某班的地理老师!就像一滴红墨水滴入一缸清水中,整缸水立即变成浅红色。关于语文老师女朋友的消息也是这样迅速地传遍全班。
同学们自发组成了“狗仔队”,几番周折与努力终于“查出”语文老师女朋友的相貌与名字——她的芳名叫邓秀兰,又高又瘦的个儿,肤色接近象牙黄,拖着一条四凤那样在人潮中已很难见到的长及腰肢的麻花辫。当她笑起来时,眼角便现出淡淡的鱼尾纹。据说她与语文老师是“姐弟恋”,两人相差三岁。那时同学们并不懂得“女大三,抱金砖”,只觉得很难理解语文老师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从装扮到年龄似乎都老气横秋的女人。但是大家对捕捉与议论这个爱情故事任何细枝末节的热情与劲头依然那么高涨。
大约是上午十点半,正值同学们从大操场做完体操走过天桥回到教室的途中。在一段较狭窄的楼梯上,像河道堵塞似的,同学们挤在一起滞留不前。鹤立鸡群的是邓秀兰,她的象牙黄的肤色、四凤式的单长辫、落伍的衣装这些招牌式的东西使她立刻引起不韦班里同学们的注意。大家只是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肖纯纯却不知从哪里获得的勇气,放声大叫:“邓秀兰,我们语文老师的女朋友!”大家为之哄堂大笑。邓秀兰迅速回转身,想逮住直呼她名字的人,可是肖纯纯早已闭口,隐藏在人群中。
“是谁这样放肆无礼,直呼我的名字?”邓秀兰气得脸色发黑,法令线显现出来,显得很是老气。
但是众同学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没有谁出卖他们的“女英雄”肖纯纯。下不了台的邓秀兰伸手指着不韦,怒不可遏地说:“你笑得最响,一定知道说这话的是谁。你给我留下!”
在女地理老师怒气冲冲地逼问时,不韦却咬定他仅仅是听见那句话而笑起来,却不知道说话的是什么人。秀兰当然不肯相信,也不肯饶恕,她愤愤不平地说:“现在的学生眼中越来越没有尊长了。在以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你们却对老师直呼其名,还拿老师开玩笑。这成何体统?”
“那位女生说的难道不是真话吗?”不韦斗胆说。
秀兰一时间哑口无言。
“老师,上课铃就快响了,我能回教室了吗?”不韦不卑不亢地问。
秀兰想到自己也有课,估计自己一时间无法从这个茅坑石般又硬又臭的小子嘴里掏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便烦躁地挥一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不韦回到教室里,上课的老师还没有来,同学们为他鼓掌欢呼,欢迎他顺利归来。从此以后,每逢有同学远远地遇见那老气横秋的爱情故事的女主角,便放肆而无恶意,甚至是天真无邪地大喊:“邓秀兰,我们语文老师的女朋友。”这样做的后果是语文老师让大家某次周记以此为题材,作一番深刻的检讨。检讨大家都写了,却是些言不由衷的空话,更没有谁傻到承认那句又真实又滑稽的话曾经从自己口中喊出来。
故事的结局是才子迎娶了佳人,最初的兴致过去了,热情如灰烬般冷却下来了,语文老师不再为妻子的投诉与不满而迁怒于他的学生。而同学们也懒得讲以往的口号更正为“邓秀兰是我们语文老师的老婆”,于是双方都归于沉寂。这也是常理——哪怕像安徒生那样举世闻名的童话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