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林家。
果然,林相之子。三世清贵,少年英才。
云白不发一言,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将喷薄而出的眼泪尽数逼回。
“可否,将你的身世告知我?”林奕一向温和的目光荡漾着柔光,像从天而降的救赎。
云白觉得自己那点破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便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水,盯着天上无数的繁星,涩然开口:“我出生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父亲是北夷十八部的王。后来啊,他死在了大衍将领手里,兄长接管了草原,他想同大衍和解,部落里就爆发了叛乱,大火烧掉了我们的帐篷,只有我一个人,活着逃出了草原。最后,一路行乞,在此安家。”
她声音平和,无悲无喜,似乎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林奕愣愣看着她,眼睛里是溶溶的月色和无尽的悲悯。
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低声哀求:“不要那样看着我。”
求你,不要……怜悯我。
林奕终于伸出手,将她拥进怀里,明明是来告别的,这让他如何走得了?
“云正兄,”她趴在他怀里喃喃开口,“你可见过塞外的狼犬?
它们能一下咬碎人的头骨,长年游荡在边疆战场,啃噬死去将士的血肉。
你说,那些人该有多卑微。以身许国,葬身狗腹。”
她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温声开口:“答应我,给人间一个河清海晏,好不好?”
林奕看着她的眼睛,末了,只道:“定不负卿意。”
五
大衍和十八部打了多年的仗,如今天子已入暮年,刚存了几分和解的念头人就病倒了,朝堂上波谲云诡,边疆的战事反而成了次要的。
未及年终,林相的家书就马不停蹄送达了太虚山,不容人有半分儿女情长之隙。
林奕草草拜过山主后便策马扬鞭而去,同之前的师兄弟一样,不曾回头。
云白没有去送他,一个人坐在树杈上愣神,只觉山空水空,四大皆空,仿佛那个人带走了太虚山所有的生机。
“贪得无厌。”女子对着水中的倒影笑骂,“在狗嘴里抢食的时候不是只求今后一生安稳,吃喝不愁吗?怎的如今……”
还想要他。
“痴心妄想。”云白觉得脸颊冰凉,伸手一摸,满是泪水。
山上同辈师兄弟越来越少,不过仍有年幼弟子上山,也算不得人烟稀少。只是云白每每在临了帖子后不由自主抬头张望,遍寻那人不见后,才钝钝觉出些物是人非的茫然。
本来流水般奔腾向前的日子似乎凝固了,令人,几欲度日如年。
“云白,”山主难得正经找她说上一回话,端着一派洞察世事的淡然,“你应明白,此事强求不来。”
“既然毫无办法,不如趁早习惯。”
“弟子受教。”云白恭敬颔首。
自此一扫颓靡之态,课业习得愈发勤勉,不断给自己找苦头吃,仿佛练得精疲力尽、瘫倒在地便能没了思念的心思。
曾经的血海深仇都能在耻辱和磨难中归于平静,怎么这点痴恋迟迟过不去?云白郁闷至极。不过,原来乱成一团的心绪竟也在单调重复读书、练武、习字的日子里渐渐稳定。
云姑娘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养出了世外高人的淡然,却在看到守山童子手中书信的那一刻,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林奕的字迹被她模仿多年,早已十分熟悉,如今更是多了几分沉稳大气,她如获至宝地揣在怀里,却在逐字逐句读完之后暴跳如雷,撇着嘴冷冷一笑:不愧是林师兄。
中规中矩,温和有礼,问候了山主,问候了师兄弟,问候了太虚山的云霞,问候了太虚围场的虎兔鹿鹰……偏偏,片字不曾提起她。
“岂有此理!”云白泫然欲泣。
历经人间风霜的山主终于忍不了她这么一副痴心不改、毫无出息的死样子,打发她去京城替他向故人祝寿。
云白登时死灰复燃,驾着装着桃花酒的牛车就上路了,满心欢喜,满心忐忑。
她曾在市井小人中摸爬滚打,料是上山多年,处理一路上的琐事也不减熟捻通透。加之看起来一穷二白的山主给了她不少银两,路走得格外格外顺畅,半月便赶到了京城。
不曾想,刚入城,就听到了他的名字。
京城的女童声声唱着:“要嫁便嫁林家郎……”
京城最负盛名的状元郎,被皇帝破格挪入翰林院,媒人几乎踏破了林家门,更甚,惹得长公主痴心全付。
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像箭一般狠狠扎在她心窝。她明明知道,明明有了准备,他这样的人物,哪家的小姐会不眼馋,只是亲耳听到又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心境。
林奕,林奕,你真敢……
云白心不在焉驾着牛车,绕了好几个圈子后终于找到了太傅府,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