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春的西南山区,新年已近尾声,前进公社的社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梳着麻花辫的少女穿过田间地头,踏着残雪未消的泥泞田坎向着山顶一路狂奔。
阴郁的山风吹乱了叶一贞盘起的乌发,凌乱地糊在那张温润俊艳的鹅蛋脸上,她一只脚荡在半空中,如一片残破的枯叶随时会被时代的妖风卷入万丈深渊。
上一世的这一天,琴家几兄妹命运的转折点,全公社的人都说那只是个意外。
琴舒叶心跳如鼓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控制着语气尽量平常:“妈,我饿了。”
叶一贞木愣愣地回头,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缠绕着心灰意冷的绝望。
直到看清是二女儿,她羽睫轻颤,眼底的阴霾渐渐化开,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她默不作声地收回另一只脚,局促不安地将粗糙的双手在蓝棉袄上蹭了又蹭,强忍着哽咽回应:“唉,就来了。”
琴舒叶一如既往自然地上前挽她胳膊,嫌恶地看了一眼挂在她脖子上的那双破草鞋,二话不说将它取下来狠狠甩了出去。
叶一贞呆呆地看着那双草鞋坠落悬崖,最终摔了个粉身碎骨,她抿了抿唇:“下次还用呢。”
琴舒叶强压着心底的怒意道:“不会再有下次。”
母女俩默契的没再深入,叶一贞行尸走肉般任由琴舒叶拽着往家去,还没踏进门槛,远远地就见她婆婆梁玉芬搬了条板凳,拉了一张马脸守在门口骂街。
“还当自己是大小姐,等人伺候嗦?你看看这天,狗都晓得落屋,没看到屋头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唛?”
叶一贞低眉顺目,抬脚就要往厨房去。
琴舒叶拦住她,反讥道:“狗饿了都晓得自己找屎吃,有些人连狗都不如。”
梁玉芬血压飙升,爬满皱纹的脸成了猪肝色,抚着胸口直喘,二儿媳王素英忙不迭跑过来给婆婆顺气,同时也不忘趁机阴阳一番。
琴舒叶打了一盆水,拧了帕子让叶一贞洗脸,琴卫民坐在偏房的竹椅上沉默无言。
琴舒叶:“爸,您就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你婆娘娃儿?”
琴卫民摊了摊手:“我能啷个样?那是我亲妈,你亲奶奶。”
全公社都说琴卫民老实本分,潜台词就是软蛋、怂包、好欺负!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他能给你演一辈子的父爱如山、岿然不动。
摊上这么一个爹,倒了八辈子霉!
这破日子琴舒叶上辈子就过够了:“爸妈,咱们分家吧。”
琴卫民屁股下像垫了炮弹,弹射起来:“分家?!”
这山不是能动吗?
他一口否决:“我不同意!我妈年纪大了,离不开人。”
琴舒叶:“爸您是儿子,二叔就不是儿子?”
琴卫民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闺女?自从落水后,嘴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连亲爹、亲奶奶都敢骂,偏还不能刺激她,公社的王医生说了,她这病容易发癫。
琴卫民不想离开亲妈,叶一贞却心动了,这个家她早就想分了。奈何自己娘家没人了,几个孩子也没成家,分家的想法只能烂在肚子里。
叶一贞:“你奶奶不同意咋办?”
琴舒叶:“爸妈,你们结婚二十年,我大哥都十九了,全公社找不出第二户还没分家的,咱们直接到公社分了户口,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王素英躲在墙根偷听,梁玉芬得到消息腿脚利索地杀了过来,面含讥诮道:“分家嗦?可以啊。”
叶一贞眼睛都亮了起来:难得婆婆这么通情达理!
琴卫民眼睛暗了下去:妈真不要自己了?
琴舒叶只静静等着。
梁玉芬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施舍般说:“这房子是你们后爸留下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弟弟甄有财继承。也莫说我这个当妈的偏心,外面那两间堆柴的草棚子给你们。”
琴卫民是梁玉芬和第一任丈夫生下的儿子,她改嫁后带来的,她总说大儿子全家都靠甄家养活,做人要有良心。
上一世她就是用这个理由,拿捏了琴卫民一辈子。
房子是甄家的没错,可那都是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琴卫民还在吃奶就跟着梁玉芬改嫁,如今都五十了。
琴舒叶六岁时,梁玉芬把着家里的钱将这房子从里到外翻新过一次,这些年又全靠着压榨琴家来维护甄家的房子。
叶一贞这辈子都在吃苦,她不怕吃苦,可她怕孩子们跟她一起去睡草棚,眸子里的期待被戳破。
梁玉芬抖了起来,刻薄的面皮上写满了小人得志,下圣旨般吩咐大儿媳赶紧去做饭。
琴舒叶咬咬牙:“行,我家同意了。”
在场的人都惊诧且沉默,连叶一贞也摇头示意,琴舒叶将她拉到一边:“妈,我今天就问您一句话,这家您到底想不想分?”
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