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只有零星的人,海面上望不见航行的船只。
离开家前,你在镜子前站了很久。这种长久使你惶恐,你越看镜子里的人,越发觉得陌生。
你的长相没变。但你莫名总觉得时间本该在你脸上留下痕迹,毕竟已经过去如此之久了。
一个新的问题浮上你的左眼:我多少岁?
右眼紧接着长出一个谜题:现在是哪一年哪一个月?
你停在镜子前发呆,思绪如洪水滚滚轰鸣。
丈夫的工作是在保密企业。你的工作又是什么?
在他离开之后,你又都在做什么事情?
你尝试想了很多。但你的努力徒劳无功。就像二维永远也无法突破三维一样,你也无法想到一个你不被允许想到的答案。
最好的办法也许是放弃思考。
你收回思绪,深呼吸,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小跑到等候大厅。最后的检查人员正在将自己的蓝色水杯用力塞进背包里。
要锁门了。
你在门口张望了一会。
她背上包拎着一大把钥匙,丁零当啷地冲出来:“找什么呢?没收到短信?出不了船,班次都取消了!”
雾霾天气里细雪乱飘。你往外张望着,胡乱点点头,说:“只是来找个人。”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船没出发,丈夫肯定也没去岛上。也许发短信的时候,他也根本没买到票。
他可能会去哪?正在想时,玻璃门上反射出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还在这里?
但你没再看到。你四处乱跑,如蒲公英般飘荡,漫无目的地探寻,等待风将你带去命定之所。
你会找到,这是一种预感。紧接着也成了现实。
你先是看到了一个背影,他安静坐着。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了这样,攒成一个小揪扎在脑后。半低着头,坐在板凳上,摆弄着什么。赤红的皮质风衣笼罩住他整个身躯,成了雪中的朱砂。
这是站点的角落,走廊的尽头。
你气喘吁吁地搭上他的肩膀,说:“总算抓住你了。”
他的脑袋转向了你。同样的五官,却仿佛更艳丽。眼皮微坠,含笑带喜:“小姐,又见面了。”
你的一切表情都消失了,连唇都褪去了血色,像背景里的雪景一样苍白。
你想要抬起手,但手指好像黏在了他的肩膀上。想退一步,但无法动弹。你像融化了一样失力。
眩晕仿佛正通过你的视觉钻入你的大脑,心脏狂跳,你惊悸地痴看。
他的身前放着一盆碳火,双手还无所顾忌地烘烤着。
见你不说话,他的另一颗脑袋也转了过来,眼皮浮肿,眼下青黑,疲倦又无神地扫了你一眼:“跟你说过,别看消息。”
你总算回过了神,慢慢收回手。你的脑中千百思绪都打了结,迟滞般回道:“这是,什么?”
你看清了。那个倒装的头颅是虚影,半透明,脖子覆在他的衣服表面,仍笑意盈盈。
“我和他一体,”多余的头颅滑到他的肩膀,贪心地望着你,几乎想要长到你身上去,快乐道,“我就是他呀。”
丈夫用力把那颗头按了下去。
“一点小问题。”丈夫平静答,“很快就能解决。”
“哈哈,”头颅不给面子地笑话道,脸被埋住,发出闷闷的声响,“他是越来越严重啦。原来我只长在他的脑子里,现在出来了。很快,我就要长出自己的四肢……”
“闭嘴。”丈夫威胁道。
“他越抗拒我,”头颅甜蜜说,“就越能帮我成形。等到时候,不要和他在一起,我们两个人生活好不好?”
“别再说话。”丈夫猛地靠近那盆碳火。热炙烤着那颗头,它的线条迷乱。
但它笑得更开心了,甚至为了验证它方才的话,脖子都长长了一些。
“你先走。”丈夫背对着你,温和道,“再等我一点时间。解决了就会回来找你。”
“别走!”头颅要留下你,“不要信他的话。他总是骗你。我们的记忆共享,你知道吗?他瞒了你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事情。他根本不可信任,甚至为了……”
“不准再说话!”丈夫用力捂住它的嘴,压着嗓子打断它。
老实说,这场景有点滑稽。当然,还有驱散不去的恐惧。
你缓缓输出一口气,冷静下来,默然站了一会,再次发问:“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在他回答前,你补充道,“别敷衍我。”
丈夫将话咽了回去。他依旧背对着你,陷入漫长的寂静。
头颅也没说话,只是探出半个,用独眼巴巴地望着你。
你和它对视,犹豫片刻,将手探了过去。
它的脸上迸发出惊喜,脸颊泛红。但在看到你的手毫无阻隔地穿透它后,扭转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