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她最终是在如意夫人的怀里睡过去的。
星霞满天,闭眼时入目皆是漆黑的夜空,她脸上尽是泪痕,眼皮不受控制地开合着,泪水似是早已流尽,只剩空洞的目光,无神地盯着不知那一片的星空。
如意夫人温柔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睡吧!我的孩子。”
那声音仿佛有着魔力,她合拢双眼,竟没再睁开。
醒来时,白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房间里空无一人。
看来是如意夫人把她带回来的。
窗外,一轮红日将升未升,埋在海底的太阳挣扎着想要破水而出,却只先行泄出些略带橘色的光芒。这暖意融融的晨光唤醒了沉睡一夜的海鸟,它们盘旋在海的上空,兴奋地不断鸣叫着,呼唤更多的日光,于是,那太阳也终于攀升了一段。如此反复,漆黑的夜幕不断退却,天空更亮,阳光更甚——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白璎坐在床上发呆。
海上清新潮湿的空气从窗外溜进来,温柔地围在她的身周。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白璎愣愣地想。空气这样好,一定是晴朗的一天吧?
今天就要抵达哀塔了。她想起最重要的事,手攥紧了被角,制造出出一道道褶皱。
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紧张极了,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苏摩,她紧张又期盼,那种心情既痛苦又折磨,她想快点到达,又不知道如果见到苏摩会是怎样的情形。
脑袋一片空白。斩血。一个充满残酷的术法名词。念出来就会让人觉得唇齿间溢满了血腥气。
白璎紧紧握着被角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苏摩就这样轻飘飘抛下一切,化作云,化作雨,消失在了人世间。
一滴泪轻轻划过眼角,紧接着,又一颗。成串的眼泪落下,白璎蜷着身体抱紧双膝,将头深深埋在怀里,发出悲伤的呜咽。
脸上很干爽。昨夜哭得那么凶,脸颊上却没有丝毫眼泪干后的紧绷感,大约是如意夫人趁她睡着时替她擦的脸。如意夫人是鲛人,对她却完全没有对待外族的生疏和冷漠。更何况,白璎是空桑人的太子妃,就算如意夫人真的提刀杀了她,她甚至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如意夫人对她却没有憎恨和杀意。她对自己,只有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就算这关心里面有苏摩的原因在,可她是害了苏摩的人,却从没听见如意夫人对她有半句指责。
如意夫人是好人。
鲛人天生就该是这样的才对吧?温柔,善良,象征着爱与美。
所有的鲛人都是这样的,他们是充满仁慈和希望的一族,是天地间最美的种族。
可是有些人却生生将他们变成了充满仇恨和怨愤的一族。
空桑万死莫赎其罪。
苏摩也是一样的啊!就算再怎么暴戾也难以掩饰骨子里的那份温柔,苍梧之渊下他曾牵着她的手安静地走过那一段漆黑的路,给她带上小小的银色指环,把纤细的引线系在她的手指间,他低头做这一切的时候,那样小心郑重的神色。只可惜他们人生的终点并不重叠,到最后,也只能分道扬镳。
怀着对族人愧疚,苏摩永远也不可能对她坦白真正的心意。
太晚了!太晚了呵!从一开始她以空桑的太子妃身份去劝他结盟时便已太晚,她是空桑的太子妃,要为十万沉睡水底的族人计较,他是海国的少主,更是承担着族人数千年来的夙愿,无数鲛人用生命抵抗着空桑的压迫和残害,苏摩要如何面对逝去的族人的眼睛?他们在天上看着他啊!
在宿命巨大的阴影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再是当年那对绮年玉貌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