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门主坚金之质,自囚于山中,最初是随时准备和时坞同归于尽。为了防止时坞再度狂化,她做了近乎完美的准备。时坞没有再当众发过疯伤过人,因为他在山崖下凿了个洞。
然而,暗门随时准备自我毁灭的构造保留了下来。
世事难料,没想到最后却是时坞在她身边。
后世的江湖只会留下“姜门主和时坞遣散暗门总部,之后自焚”的传言,再也没有人会理解她的一切心思,比如,为什么那一夜,暗门的火起得那么突然、那么快。后世能看到的,只有偌大的暗门一夜崩塌,无数人不必再受其害,实乃江湖之幸。
最初,姜门主只是为了约束时坞、不让时坞伤害无辜。但即使是姜门主那片不伤害无辜之人、也不让时坞伤到无辜之人的拳拳初心,也在过长的时间中,逐渐变质了。
因为没有钱就无法维持暗门的运转。
——仿佛一切理想都会败于权势和财富。
这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十张十万两的,七张一万两的,十一张五千两的,四张一千两的,三张五百两的,十张二百两的,两张一百两的,还有一些银锭、碎银和铜钱——都是各个票号的真货。”按照数额大小,这些银票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放在床边,排成一排。
“为什么是我……”姜去寒完全听不进她的话,只是不停喃喃着,脸上泪痕遍布。
潇湘把他捆得像条粽子,丢在床里面,让他看着自己把这些钱悉数点过,然后一卷一卷地放进一个铜绿色、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钱袋:“整的银票一共一百一十三万两千七百两。一百一十三万两千七百,记住这个数,我替你收好了。”
姜去寒认得那是时坞的钱袋,从他记事以来他一直用着。
不是没有爱慕他的侍女送他绣得精巧的荷包,但他一个都没有接受。
他也曾好奇过,于是他问:“时坞,我想看看你的钱袋。”
时坞知道他在谶的折磨下喜怒无常,随手破坏点东西是常事。但他只犹豫了片刻,还是恭谨地把钱袋托在手心里给姜去寒看。
“这是属下重要的人送的。”他说。
“你喜欢的人吗?”把玩着钱袋,姜去寒问。
时坞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是的。”
“她好看吗?”小孩子天真又好奇地看着他。
时坞不由得会心一笑,但立刻又收住了笑容。他看进姜去寒的双眸,温声道:“最是好看。”
时至今日,这些记忆仍旧历历在目。而一切却已经被他毁了。
或许是挣扎久了,或许是崩溃,姜去寒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静静地躺着,抽噎着,那双曾经阴沉、飞扬过,在昔日的每一天跳动着幽火的黑眸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哀。
——如同繁星的夜空被雨云遮蔽。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姜去寒哽咽着,侧了侧脸,将即将流出的眼泪印进枕头,“我明明已经……”
他再也无法说出什么,声音埋没在低泣声中。
哪怕和那些名门正派同归于尽,也好过这样在被保护中软弱、苟且地活下来,亲眼看着母亲和时坞死去,看着暗门覆灭,看着一切变成废墟。
那是他仅有的、珍重的人啊。
但他明白“珍重”两个字的意思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哭了很久,从枕头中抬起头时,潇湘已经没在看他。她背向他,看着从客栈借来的小炉子上烧着的东西,把仅有的一点点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他。
客栈很小,很旧。外面的走廊上一直声音嘈杂,有人来来去去和说话,口音天南地北,尽是些江湖中人。
他们来看暗门的终局。
这样的环境和潇湘无声的怜悯反而让姜去寒更加感到羞辱。他的喉咙上下动了动,用嘲讽的语气问:“你怎么不去找江笠?”他既希望潇湘去找江笠,因为那是一条安全的生路;他又不希望潇湘去找江笠,因为他希望她一直在自己身边,永远相随。
“如果我和江笠都活着,总会再见的。”她的语气是那样笃定,仿佛有小小的光在她的心里亮了起来。姜去寒敏锐地感知到,一时不知是该嫉妒还是该羡慕。
“倒是你,一个人很难活下去吧,”潇湘压低了声音,确保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倘若你在江湖上稍稍露个面,不出两个时辰,你的人头就会放在不知道谁的桌子上——你在暗门旧部眼里可是值钱货色,我去外面转的时候到处都在说。”
“我死了你就可以自由了,你难道不高兴吗?”过了好久,姜去寒才问出这句话。他分明是难过的,却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足以将一切摧破至无可弥补的答案。
“不高兴,”潇湘道,“按现在的情况,你不死我也是自由的,何必多此一举。”
姜去寒的心格外强烈地跳了起来。他含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无比希望潇湘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