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二人收拾停当。潇湘背着姜去寒离开客栈,一边走一边打听王家药铺。
几条街之外,江笠走出王家药铺,去往城东。他希望自己变得更强、更懂得人类的情感,届时再把潇湘带回宗门,从此远离外界的一切动荡。在此之前,他要回到宗门继续泡灵石水,跟着师祖修炼,直到与这具身体真正融合。
江笠背着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在他身后不远处,孩子们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其中一个羡慕地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喃喃道:“那就是修仙的么?”
“似他这般将来要去当神仙,长生不死,真好。”另一个孩子一知半解,将修仙与神话故事串在了一起,当下孩子们小声讨论起来,声音嗡嗡的。江笠在前面听得一清二楚,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想要转身给他们解释,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真好看,倘若我爹也这么好看就好了。”一个小女孩向往道。
江笠差点一步没走稳,又听见那小女孩满怀憧憬的声音:“若我长得像他一样好看,也不会天天被娘嫌弃了。”
他好奇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却是在一张怪异的小脸上。
那个瞬间,江笠忽觉心被触了一下,一丝怜悯之色在面上浮现出来。
“你觉得她会帮我解毒?”几条街外,姜去寒忍着体内绵密的痛感,在潇湘耳畔轻声问。
“会。”潇湘只答了一个字。
说话间,气息拉伸成白雾,瞬间散入穿街而过的风。
她抿着唇向前走,仿佛背着一座来自过去的黑色纪念碑,走向通往世界尽头的中转站。
姜去寒沉默地放松身体,将下巴枕在潇湘的肩上,微微阖目。她的背随着步伐微微晃着,像起伏的波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明白这种感受),使他感到奇妙的安心。就像只要在她的身边,怎么样都好。
剧变之后,在随时可能发生命难的阴云中,许许多多负面的心绪在他心中生起。某种软弱在蛊惑他放弃自己、就此沉沦,变成一个无力做些什么的人,最终借由毒药虚弱至死。
然而,在这种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境地中,心中却还有个坚定的部分支撑着他,告诉他:你是姜去寒,不能就此结束。
——那大概是姜门主的血脉。
身形虽已成灰,但这种奇妙的韧性却藉由血缘无形地寄居在他体内,像一种有生命的无形绳索,将生与死连接起来。
“你真的要去找她么?”痛感在体内翻涌,他声音颤抖着,又轻声确认问了一遍。
“你知道的。”潇湘道。
姜去寒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宁可死也不愿接受背叛者的医治,但他的身体又是如此沉默,毫无反抗。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哪一种才是自己真实的想法。
而小珑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吗?还是……
即使极力控制,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潇湘把他往上颠了颠,又放低了背的角度。
但路总是会走完的,仿佛是须臾之间,几条街道已落在身后,“王家药铺”的招旗也猝不及防地从路旁形制相似的建筑中跳了出来。
药铺的厚门帘静悄悄的,一动不动。
潇湘背着姜去寒站在不远处,同样一动不动。
朔风吹过脸颊,颈边姜去寒温热的吐息愈发明显。
她终于向药铺迈出了一步。
沉重地,艰难地。
街上的雪已经被踩成了褐色的雪泥,微微溅起,染在她的鞋侧。
忽然,厚重的门帘被人从里侧撩起,下缘迈出一只干干净净的浅碧色鞋子来,紧接着是另一只。它们一尘不染地踩在雪泥上,门帘落下,露出一个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净洁感的人。她掩口打了个呵欠,白汽从指缝里漏出,又迅速消散。潇湘瞬间低下头,但这么近的距离,小珑一转眼就看到了她。
两个女孩相见,一个尴尬窘迫地低着头,另一个的眉梢上则悄无声息地显出一点意外之色。下一秒,潇湘抬起头,尽量直起身,看向小珑。
她的脸上没有情绪,只有一个离得很近又显得很远的凝视。
小珑静默地回望。
她的神色中透着疲惫,脸瘦了很多,教人一眼便看出这她一路上的不易。仔细一打量,看到她肩上那张隐约有几分熟悉的少年面孔,不由得一怔,刚刚松开的眉梢微微沉了沉。
姜去寒静静地合着眼睛,面色却是很差,若是不治,便是天数将尽了。
这段时间,他在江湖上杳无音信,各种猜测连绵不绝,有人猜他死了,有人说他被暗门残党秘密带走保护起来,还有人说他去了边地重整旗鼓,甚至有传说他随了时坞的巨蛇血脉,已经隐入深山,或许在准备作乱扰害世间……人们对暗门似乎存在着某种一触即痛的奇怪精神创伤,各种阴谋论传言层出不穷,连“姜去寒化蛇复仇”主题的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