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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走(一)(1 / 3)

山遥水远,道路坎坷。

酷暑中,马车走走停停,一路向北行去。

有时箭杆似的暴雨来得令人措手不及,顶棚四周雨水如注,车轮带起些许泥水又落下,在土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寻即被急促的雨水抚平;有时山野间可以看到彩虹,弯弯的一道光,那是附近的地方下了一场急雨;有时日头高照,将天地间的一切照得白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还有一次下冰雹,她不得不赶着车钻进树林,在马身盖上被子和雨布,然后挤进车里和江雪寒一起等冰雹停下。

路上见过的种种风景,潇湘想等江雪寒养好了身体,再讲给他听。

马车悠悠地行在山间土路上,潇湘戴着遮阳笠坐在前面,将布料沿着画好的线条剪开,裁好就折起来,从竹帘下面塞进车厢,再接着裁下一幅。

她将最后一幅布料塞进去的时候,手指被轻轻地握了一下。

这是江雪寒跟她开的小玩笑。

他大半时间都在睡觉,配合按时服药,精神头比之前有些起色。身体的控制也在逐渐恢复,唯有眼睛看不见,十分不便。

今日天气有点热,他本来挨近门口睡着,却被她塞进来的一团团布料蹭醒。布料带着外面日光的热度,他抱住布料,艰难地翻个身,把它们放到里面,又艰难地翻回来,用手撑起身子,贴近竹帘,听潇湘剪布料的声音,竹帘滤过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和无神的眼睛里,有些迷惘,又不时被上方大片枝叶的阴影覆盖。

潇湘的手又推了一团布料进来,他恶作剧地握住,理智又使他马上松开。

如果一直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他的一生都像这样无忧无虑,轻松惬意就好了。

心折了之后,他受了打击,一蹶不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崩塌了。他不敢回忆往事,因为现在的他再也没有那样的实力,再也没有资格说那样意气风发的话。他的心愿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他将它亲手埋藏在了内心的暗夜中,当作羞于启齿的往事,不再提起。

“仙尊,前面有个镇子,我们去搞点物资吧?”潇湘忽然精神起来,回身将竹帘掀起一点问他。

“好。”江雪寒答。

在马车行进时单调的声音和山野间的蝉鸣鸟声间,他恍然发现,五百年过去,他在痛苦中再一次对“他人”产生了心灵亲近的渴望和需求。只不过曾经他渴望亲近的对象是父亲,如今这个人换成了潇湘。这个发现令他的心中既甜蜜又痛苦。甜蜜的是是她而不是别人;痛苦的是往昔的创伤被覆盖之余,他在退行而生的依赖中,担心着他们的未来——不是能否长久地坦诚相对,而是近在眼前的生死安危,以及自己会不会拖累她的人生。

在这种心绪中,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封住了,无法吐露什么,只能一如往常般微笑着,或者沉默。

这是软弱的表现,这是软弱的表现,这是软弱的表现。他一遍遍默念。

潇湘只有十几岁,而他已五百有余。

潇湘在路边停下马车,进入车厢,从柜子里拿出一身素色低调的女装,笑道:“更衣吧,姐姐。”

为了掩饰身份,二人伪作姐妹,潇湘给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女装,又在手心托了一张胭脂纸,用手指沾上清水,在他少见血色的嘴唇上点了点润开,又在手心晕开一点,淡淡地擦在他脸颊上。

江雪寒猜得到,她的神情一定是无比认真。他闻到胭脂的香味,想起幼时受了委屈后总喜欢照着镜子想象母亲的模样,现在他已经知道母亲的模样,却看不到自己穿上女装、打扮起来,究竟和她像不像。

他沉默片刻,问:“我……和城主相似吗?”

潇湘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端详他的模样,然后肯定道:“像,仙尊打扮起来,和城主几乎一模一样。”

江雪寒的心感到一点刺痛,就像在一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茫里,看见了一点深刻而无能为力的痛苦。那些有着骄傲自矜和血战的日子,像一片烧红的铁烙痛着他的心。他回忆起过往,便痛恨现在的自己,但现实又是那么无力。他的印象已经在痛苦中扭曲了,他甚至不确定,如果是过去的他,会不会宁死不以女子装束偷生。

他的心在呼唤着真正的他,呼唤着每一个可能触动他的名字:江雪寒,江白恬,江笠翁!你已经堕落到这个程度了吗?你已经麻木不仁了吗?——然而这只是产生一点刺痛而已,就像他逃避着什么更大的痛苦,比如他的过去和名字,所有与现在的他形成对比的东西。

他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放下了执著,还是无形中更加执著。

“仙尊切记,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说话,”潇湘翻出纱笠放在他手中,叮嘱他,“如果要出来,就把脸挡一下。”

“我晓得。”他微笑道。

潇湘仔细看了看他的喉结,确定在疤痕的掩盖下很不明显,才退出车厢,放下竹帘。

马车动起来,江雪寒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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