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冷风通过大开的殿门贯进殿中。
俪都地处偏北,不过是刚入秋,天却已然凉了。
沈月桐跪坐在蒲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手里的白玉带。
她的面前是双鬓斑白的俪皇沈疏,老人端坐高位,面色如常。
“昭昭,陪朕这一遭,可害怕?”俪皇道。
昭昭是沈月桐的乳名。
沈月桐停下手里的动作,“父皇,女儿不怕,女儿相信羽林卫。”
俪皇转身看向扑倒在地上一群瑟瑟发抖的内侍:“外面怎么样了?”
内侍七吉是俪皇身边的老人了,此时也难免声音微颤,马上就要哭出来:“皇上,叛军已经打到宣统门了,羽林卫的人死伤大半,恐怕抵挡不了几时。”
俪皇叹了口气,神情松懈了些,眼里不免爬上疲惫:“不过是个位子罢了,竟惹得他不顾名声而起兵弑父。”
沈月桐虽然心惊,此时也敛着情绪道:“父皇,是四哥只是逼宫,断不会背上弑父的骂名。”
她这般说,其实心里也没底,父皇从来对四哥都是不闻不问的,只因为四哥的生母不过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常言道母凭子贵,其实也有人子因母贱。
这些年父皇都未曾正眼瞧过四哥,今日之战,成王败寇,沈月桐也拿不准四哥会怎样对待父皇以及一众手足。
俪皇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儿,浑浊的双眼盯着沈月桐俏丽的脸,仿佛在透过她看谁的影子。
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罢了,父皇老了,他要就给他罢,只是以后他登上皇位,你可要收敛些,一再肆意,父皇就保不了你了。”
沈月桐揉揉微微渗汗的额角,自己从前确实借着公主的名头肆意妄为了些。
朝堂风云变幻,父皇早就有意立储,诸位哥哥中,大哥乃外族女子所出,二哥夭折,三哥乃皇后所出,是嫡子,却屡次犯了父皇的忌讳,四哥因生母地位低下也希望渺茫,五哥体弱多病,多年沉浸丹青笔墨对朝事总是不大上心,可是却最得父皇器重。
三个哥哥这些年年是在朝堂上争来争去,不曾想竟趁着今日四哥有了动作。
沈月桐正想得出神,承德殿的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孩童模样的内侍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被吓得早已忘了礼数,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哆哆嗦嗦地呈上一个锦盒。
七吉虽然早就被吓坏了,却也是在这俪宫里一路踩着人头爬上来的,此时稳了稳步伐,立刻上前打开锦盒,却被盒中的物件吓得怔住。
沈月桐揉揉发麻的双腿缓缓站起身,对远处瑟瑟发抖地小内侍招招手,唤他拿得近些,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却惊地她蓦然捂住了嘴。
饶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也被吓到。锦盒里赫然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眼球,眼白之上赫然有一个青色火焰状的胎记,正是她的四哥。
沈月桐极快地反应过来:“叛军既然已经败了,那外面还在厮杀什么?”
小内侍伏在地上,肩膀不住地颤抖,已然带着哭腔:“四……四皇子的人一路厮杀,本是占上风,是祁川的黑影兵从西直门打了进来,四皇子和宫中羽林卫都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祁川人留了奴才一命,让奴才把这锦盒带到承德殿交给皇上。”
坐在床上的俪王听到这里,面如死灰,希望破碎。“祁川?怎么……怎么会?”他抬起头,眼里划过一丝不甘:“咱们的兵,打得过祁川吗?”
他可以败给自己的儿子,只要俪国的天下还姓沈,俪国就不算败,自己就不是亡国君主。可若是败给祁川,这俪国的江山便要易主更名,自己成了亡国之君,又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沈月桐摇摇头,她了解祁嵩,不是有把握的仗他不会出手,败局已定。
祁川打了一手好算盘,先由着俪国各部的兵马自相残杀,损耗军队,再由祁川进攻,大乱之下一举便能破掉所有城防,如今俪国不过是垂死挣扎,更不要妄想能赢了。
沈月桐一把扣上锦盒,语速极快地说道:“父皇,祁川既然敢来,定是做足了准备。七吉,降图剑呢?取来,顺便把鸿鹄取来。”
七吉马上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去里间取了剑,他猜到沈月桐的想法,直挺挺地跪下:“皇上,公主,大俪不能后继无人啊。”
沈月桐指尖微颤,却坚定地将剑拔出,回头看了眼早已恍惚的父王,眼里的凄凉一瞬间闪过,她不知道此时国难当头,父皇是否会后悔二十年来对四哥不闻不问,是否会后悔储君之位久久空置……
眼角湿润,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沈月桐再抬头,已然是一脸决绝:“药呢?”
“公主……”七吉急道,看看她又看看俪皇,却紧紧攥着药瓶。
沈月桐眸光冷下来:“七吉!”
七吉无奈地再次看向俪皇,俪皇长叹了一口气,道:“给朕也来一杯。”
降图剑,是当面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