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惹事，事会找上门来。
一团血糊糊的灰色妖物在街中心卷起一小阵灰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前崩逃，几乎擦着芙蓉纤纤的身体过去。
她心里倒是不怵。南方人嘛，就当它是发育良好的蟑螂。
紧随其后的动静极大，叫人心头一紧。
但听一声暴呵破空，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临近街面竟颤抖起来，卷起一阵薄薄的尘土，石子震动。
“好你个灰皮耗子，敢把主意打到你爷爷头上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一只看不清是虎妖还是豹精的兽妖提三板斧，獠牙外露，怒目圆睁，跑起步来飞沙走石，嗓门尤其大，一脚落就把路面砸出几道裂纹引其他摊主侧目。
“五更天——治安确实不怎么样啊！”芙纤纤气沉丹田，肌肉收紧，打算跃到二楼平台避避风头。
说时迟那时快，那擦肩而过的灰毛老鼠就在她身侧悄无声息地炸开。血肉残渣挨着她的衣裳擦过，也有血迹溅到了她的脸上。
有杀意。
她作为兽的本能作祟，汗毛倒竖，腿脚发软，动弹不得。
只见百鬼从中，一只半身高的四脚蛇摇摆出来。它生一张谦和带笑的人面，面中心一片桃红，浑身青鳞闪着荧光，腰间别一把鼓槌，垂落的前爪上托着一口污迹斑斑的铜锣，枕在胸口上。
它一路往前半爬半走，模样滑稽，可周围的鬼与妖都毕恭毕敬地给它让出一条道儿来。
四脚蛇扯着嗓子喊：“五更天收摊——禁止闹事——”
看扮相是个更夫。
“这玩意儿太小了，不消吃。”四脚蛇发出“嘶”的一声轻叹。
那街面上一地骨血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同着芙纤纤面颊衣摆上的血肉残渣也不见了。
地面上只剩下一灰扑扑的匣子。
四脚蛇俯身揭盖，瞧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枚正红的洗髓丹，喜笑颜开。
它将匣子捏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眉角完出几条褶子，抬头见那小山似地虎妖冲到跟前。
虎妖一双怒睁的圆眼眯起打量了这位笑面更夫两眼，顿时被堆叠的横肉挤成谄媚的月牙，弯腰俯身想去接那木匣：“谢老爷，谢老爷。”
四脚蛇没有顺他意的态度，麻利地将丹药收紧自己的乾坤袋里。
“你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吗？”它仰起头，笑眼依旧，没有半点打家劫舍黑吃黑的戾气，“主人不过问交易，东西拿在谁手里就算谁的。”
虎妖也硬生堆出满脸和善，攥紧拳头陪笑道：“您有所不知，这丹药是我……”
瞬息之间，他的笑僵在脸上，从头到脚的每根指头，连带着舌头都动弹不了，空气像是泥淖凝结在他四周。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兽的本能让他后背发凉，冷汗涔涔，两股战战。
脑海一片空白又有灵光乍现，他记起自己那日冒死去一处荒废的龙穴里，从深处棺木样貌的长盒中盗出这几枚丹药时，曾感受过一刹那如此这般的威压。
龙的余威。
那是上古灵兽血脉带来的震慑之气，龙归天下，无处逃遁。
“你可能不知道，在这里妖、鬼、人和物件也没有分别——谁抢到了就是谁的，剥皮剔骨都是没人管的。何况你是偷了我大舅哥的东西。他为人小气，就这几枚洗髓丹念叨了我好几日，今日算是物归原主。”
四脚蛇碧色眼珠收一细条，身侧鬼怪妖精不知感到了什么，竟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
只见瞬息后，它青鳞炸开，身体纤长，拔地而起，下颚骤然伸长宛如巨鳄鱼，和善面目彻底不见了。
深渊巨口钳子似地夹住虎妖的身子，轻巧得就像是筷子夹米饭。紧接着，两口猛然合上，口中传来筋骨断裂得声音。
它似乎觉得这个方向使不上劲，长舌一顶，脖子一伸，将残肢转了个向接着下嘴。
更夫此时又像巨鳄，又像长舌，当空长出一口气喷出一阵血雾，身体缓缓缩小到半人高，戴回和善假面，面中红色更艳：“这个倒是够嚼了，大家各干各的吧，不要闹事，也不要耽误了收摊的时辰。”
芙纤纤站得最近，眼见着气焰嚣张、膀大腰圆的虎妖数秒之内被咽进肚子，自始至终没能发出一句哀嚎。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自己还站着，其他妖物都把头怼在地上扮鸵鸟。
我是不是应该融入其中？是不是冒犯了什么规矩？
就在芙纤纤打算入乡随俗时，那四脚蛇的视线落在芙纤纤身上，好奇多过怀疑。他看人的眼神不避讳不躲闪，直把人看得毛骨悚然后呵呵一笑：“姑娘，你这髻子扎得漂亮，可惜给我吹歪了，多有得罪了。”
言罢，它双手一并，拧了一道气钻入芙纤纤发中，替她扶正发髻，转身离开了。
“谢……谢谢？”
芙纤纤伸手默默发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应激，竟连耳朵都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