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剑辉坐在室内唯一的一把会客椅上,看着窗框上的白霜发呆,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黑色皮箱。
随着门被推开,那位自称姓董的老师领着一个瘦瘦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女孩子有个十四五岁的样子,肤色微黑,脑后扎着两条细细的辫子。
她进屋后看了一眼戴剑辉,就乖乖的靠墙站好,垂着脑袋没说话。
戴剑辉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仔细观察,似乎和老友有那么两三分相似,但此刻他又不确定起来,毕竟上次去老友家时,那孩子才四五岁,到如今样貌、身段都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董老师见屋里气氛有些僵着,拿胳膊肘怼了下那女孩儿,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提醒她:“叫人呐。”
“叔叔您好,我叫凌云,今年十三岁了。”凌云抬起一张鸭蛋脸,嘴角向上弯着,一双墨黑眼珠里却没什么笑意。
戴剑辉想蹲下同她说话,又发觉她个头已不矮,于是微微弯下腰,轻轻握住凌云的双手,说:“好孩子,是叔叔来晚了!”
董老师见戴剑辉眼眶有些红了,识趣地说:“凌云,这是戴叔叔,今天特意来看你的,让他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好吗?老师就在门外。”
等她出去,戴剑辉拉着凌云要她坐到椅子上,凌云摇了摇头,于是戴剑辉只好自己坐下,说:“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八九年前,我去过你家,那时候你还这么点儿呢,拽着你爸爸的大衣,小小的一团,”他伸手在椅子边比划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
凌云垂着脑袋不说话。
戴建辉不擅长跟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打交道,又不能像对自己那个皮儿子一样,于是只能叹口气,又说了些以前曾和老友凌文山一起工作的事,凌云见他虽然不是本地口音,但显然对林场和爸爸很熟悉,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放松了些,也肯正眼看人了。
戴建辉见她套着件偏大的紫红棉袄,脚上的棉鞋也明显大了不少,袖口下的手粗糙红肿。
注意到他的目光,凌云迅速把手揣到了口袋里。
应该是冻的,戴剑辉以前在林场见过,不少木工为了干活儿有准头,冬天都光着手,也是这样又红又肿的。
他又叹了口气。
戴剑辉本是东南地区的苏省人,以前是国营厂的采购员,经常往来东北,因此慢慢和森林资源管理处的凌文山交上了朋友。
前两年下岗后,他自己在松江开了个家具厂,平时年节和凌文山都会互相打电话、寄礼物,今年春节凌文山还给他家寄了一大筐榛子和松子呢,可到端午电话就打不通了。
正巧赶上厂里一批卖往外地的家具出了问题,他赶过去处理,忙得焦头烂额,最终赔了大半的积蓄进去,厂子也差点黄了。
等终于忙活完手头的事,他想起来再回头联系的时候,就听说了林场起火,凌文山两口子去世的消息。
董老师在门外听屋里说话的声音停了,忍不住推门又进来,把凌云往前推了推,带着些谄媚的跟戴剑辉说:“凌云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能干得很,每天放学就主动帮生活老师洗衣服、做饭、打扫宿舍,样样都会!”
“嗯,她父母都是勤劳能干的人。”戴剑辉点点头,同意她的话。
凌云不露声色地观察着这位戴叔叔,偏分的头发梳理的很整齐,一身挺括的呢子大衣,弯腰的时候露出里面洁白的衬衫领子和毛线衣,穿的比院长的丈夫都体面。
生活条件应该不错呐。
凌云暗暗的想。
董老师笑着问:“你是凌云父母的老朋友是吗?难怪听你不是本地口音,还跑到我们这偏僻的福利院来看孩子。”
戴剑辉点点头,说:“是,我得知凌哥家出事的消息,就马上赶了过来,可是他家已经没有人了,又找到林场去,才知道凌云姐弟已经被政府安排到了这里。”
两个大人说起话来没完,凌云瞄了眼窗外,恰巧看见两个半大的孩子到院子里抓了两把雪,又迅速跑回了屋。
凌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随即硬咳了两声。
董老师还没说什么,戴剑辉倒是立刻投来关心的目光,问她:“你嗓子疼吗?”
凌云微微一笑,说:“我没事的,戴叔叔,就是我弟弟可能醒了,我想回去看看他。”
“你弟弟?”
董老师面露不快,但仍快速抢着说道:“这不是放假了么,凌云放心不下她弟弟,凌晨也黏着他姐,这阵子就让她们姐弟在一块儿呢,呃,平时我们对那些太小的孩子,都是有专门的人照顾的。”
“那董老师,我先,我先回去了。”凌云表情不变,小声说完就离开了。
凌云回了自己住的宿舍,那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进屋就是一个旧式的铁炉子摆在屋地中间,里面只剩一点暗红色的炭火,长长的烟囱从这头一直伸到那头,再通过窗户把烟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