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十五年秋
天色沉沉,凉风萧瑟。
林七厘正倾身抵在柜台前,眼眸无神地随意落在前方。
思索的是,梦魇般的昨儿个三更,那堆了数日厚雪的院子突失大火,院内上下十五口人,皆命丧火海,无一生还。
整个御草堂前厅后院,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她亲眼目睹着,那熊熊烈火是怎样一瞬间接地而起,仿佛一头发了疯的巨兽,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她踉跄着身子,推门而去,连风都在与之作对。几乎是迎着大火,燃烧着全身,在即将倒下的那一刻来到了林守年的屋门前。
“爹——”
坍倒的房梁挡住了去路,凶烈的火焰阻了视线,但隐约能看到地上躺着的正是爹爹,她撕心裂肺地呼喊,回应她的只有不断坍塌的屋梁和越燃越烈的大火。
她看到了。
看到了爹爹胸前插着一把长刀。
是官家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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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历历在目的凶残景象仍是让她心有余悸。身上被烈火灼烧的感觉,犹如千万根银针扎在肌肤上,划着毛孔纹理不断地来回拉扯,直致皮肉绽开,再深入骨缝再又如此。
隔壁房里帮药堂忙活事的丫头过来叫她时,她正猩红着双眼盯着床榻顶部的帐幔失神。
“小姐!您不是说要木莲陪您上京吗?怎么还不起来...”
这叫木莲的丫头左眼上方有不小一片胎记,粉红色的像一朵盛开的木莲花。
是林七厘从棋馆赎来的。
其父好赌,发起疯来女儿都不要了。
一跟便是七八年,嘴上称呼一声小姐,相处却亲如姊妹。
从进门前木莲嘴上便嘟嚷着,平日里她这主子总会在她唠叨第一句的时候就要翻着身反驳,今天却迟迟没有动静。木莲歪着脑袋站在桌前往里屋看了两眼,随后抬脚绕过屏风,却见林七厘发抖着身子,额头虚汗如雨般往下流着,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脸颊,掐着人中急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啊!”人中被掐得生疼,林七厘回过神没好气地吼了一声,“疼死本姑娘了!”
木莲惊慌地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林七厘,见她恢复了原本样貌,才舒了一口气。红着脸颊,方才因激动眼里聚起的一滩水突然决堤了一般,豆大颗的眼泪开始往外掉。
“吓死木莲了,你方才的样子和桥头老徐家太太中风时一样,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要死了...
所以,是木莲的这一掐,让她浴火重生在了三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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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药碾子似被当成了发泄工具,一下下怼得药渣哗哗撒落出来,堂风一吹,满桌都是。
林七厘回过神,忙慌起身想要寻来掸子给柜台清理干净,不料毛躁的动作无意又将手边成袋的药材打翻了一地。
柜台后,紧挨墙边是一排的药匣子橱,尽头,那雪鬓霜鬟的老郎中便是方圆赫赫有名的妙手之人林守年,他手握书卷,点查药材之余,闻见却鼻嗤一声,缓缓道出心声:“时而失神,时而叹息,莫不是患了相思之疾?”
“相哪个思?”林七厘俯下身将药材拾起来,层叠的素衣裙摆随着弯腰的动作扫在地上,沾了些碎陈皮,她没太在意,粗糙到不似她这般年纪的手提着裙角轻轻抖落,又无奈地带着笑意说道,“哪来的庸医看诊这般随意,小心传出门去!”
林守年仰首大笑,对女儿这般调侃丝毫不敢多言,只得宠溺哄道:“好好,爹是庸医,爹是庸医...”
淮上河郡自庆安帝登基以来,山水林地,资源受以重用,百姓靠采植药材为生,后又有商贩前来采购。一来二去这偏僻的山前小村落便脱胎换骨般建设了起来,仅用了不到五年时间,便成了药材贸易枢纽重地。
‘御草堂’本是精通医书靠捡拾药草背箱游医的林郎中的举旗招牌。
随朝变,那游医郎中便因医术高明,技传了千里,被官中之人重用,讨了个好地段,在这繁华昌茂的金桥大街前开了间铺子。
闻见皆如,四时和顺,物阜民安。
殊不知,这繁茂昌景之下,譬如金塔的淮上河郡早已糜烂腐朽,草野官宦,俯拾皆是。
如今节季更迭,正值风寒病症高发期,门口却摆了个休店字样。过往行人屡见不鲜,匆匆一眼,继续沿街走去。
“听京都来的官差说,这两日雨花街的花鸟市集来了几个外乡人,抚琴方可与鸟雀交谈,好不热闹。”林守年收拾了药箱背在肩上,继续道,“今日闭店,不让木莲陪你过去瞧瞧?”
“您要去哪?!”林七厘才不关心哪里热闹。只知道爹爹每次休店外出,医的都不是普通人,不是衙役的官差,就是哪个知府的亲邻。
“曹知县受了风寒,卧床数日不见好转,管事托人捎信过来请我过去瞧瞧。”林守年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