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十一月和十二月,李神秀都狠下心,闭门谢客,苦读诗书。
除夕宫宴,只和王庸、郑澜郑贞坐在一块,吃吃喝喝,中规中矩。
翻过年,李神秀就十六了。
王吟和李瑛商量好,开始走纳采、纳吉的程序,早早把八字送到大相国寺算成亲的吉日。
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今年三月,太平王将要率军北上。
近些年,太平王和陛下之间隔阂愈深,宗室里只有南王、成王能与之对抗。
朝堂之上,清流也不消停,王党和蔡党你来我往,互相攻讦,台谏官风闻而奏,人人自危。甚至连江湖草莽也要掺和一脚。
桩桩件件,一团乱麻。
李瑛素日里对这些不甚关心,但王吟还是想早早把孩子们的婚事定下来,免得多生波折。
送去的八字算来算去,成亲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七,惊蛰之后。王庸知道后,约了李神秀上元节见面。
上元节一向是最热闹的。
从正月初十开始,相国寺西边的广场上就开始搭一座宏伟的巨大灯山。
上元节当晚,辰时一到,灯火逐个亮起,一刻钟后,整座灯山都辉煌灿烂,照出龙凤、神仙、花鸟、百兽、菩萨的影子,八面轮转,美轮美奂。
从灯山到东德门大街,整整百米,火树银花,灯明如白昼。两根长杆之间纸糊百戏,系巾浮彩,风稍稍吹动,纸上的彩绘人物就飘动宛如飞仙。
长杆纸戏之下,有各色乐工、唱杂戏的、讲佛教故事的、相扑的、斗鸡的、猜灯谜的、卖螺钿脂粉的、卖花灯面具的、卖酒的、斗茶的。
街上,无论男女都簪花提灯,尤其女孩,个个都笑语盈盈、香气飘洒,富贵人家的,甚至把灯做成宝石的形状,攒在珠花里,戴在头上。天上无穷无尽的繁星都比不上今夜京城的鱼龙彩灯。
王安石也搁下公文,和妻子吴琼也出门赏灯了。
王安石本身就是个大学士,猜灯谜不在话下。妻子吴琼也出身仕宦之家,年轻时被赞“诸吴中最能文”。
两夫妻合力,把街边灯谜猜了个遍,还意犹未尽。最后只能在摊主幽幽的凝视下,提着一盏最漂亮的灯离开,给后来人一个机会。
同样是出来游玩,太平王就没有这么惬意了。
他心里一直忧虑着开春北上的粮草问题。
今年两浙饥荒,按照惯例应当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但王党之中,也有人主张再等一等,借此机会说服陛下,大力推行均输法。
变法和太平王本来没关系,可是去年年末线人传来情报,说辽国和西夏蠢蠢欲动,意图南下。太平王受命领兵,需要调集粮草。偏偏今年,两浙遭了灾,王安石想趁机推行变法,蔡党又不愿见到王党气焰愈盛。双方围绕着军粮和变法扯皮。
这一吵,两浙的灾民怎么办,大军粮草辎重怎么办?
没人在意。
两浙的百姓把灾难当成“天”,说“命该如此”。可太平王知道,他们屈从的“天”,只是一个万事不管的庸主,那些士大夫,本可以改变,却听之任之!
太平王目光悠远,望向灯火外的景色。
远方山麓的轮廓在灯火中逐渐隐没,仿佛一个王朝的倩影逐渐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缓缓驶来的游行花车。
花灯高挂,高台上众多身姿曼妙的舞伎翩然起舞,车身周围芬芳扑面,沿途响起笙箫乐声。
小孩子们追着乐声向前跑,拽一拽花车尾的彩绳,相互打闹。
这时,王庸被跑动的孩童们撞得身体一歪。
他也没生气,继续四处环顾,寻找着李神秀的身影。
斜前方,一阵骚乱。
原来是蔡京之子,蔡恒,和几个纨绔子弟在街市上坐马车。
被人拦住后,一群喝的醉醺醺的人从车厢里出来,有的披着鹤氅,有的着狐裘,年龄都十几岁左右,神情倨傲,衣着华贵。
为首的蔡恒斜睨了众人一眼,便回头招呼着其他人,“上车,都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一个人醉的头晕目眩,指着拉车的马嘲笑他“就这么一匹小马,还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拉走?蔡恒,你疯了吧”
蔡恒第一个跳上车,拉起绳子直挺挺的站在前面,得意洋洋的拿着马鞭
“这可是大宛马!别说把你们都送回去,就算再拉着你们跑一千里也没事”
拉车的马停在原地,焦躁不安,两肩位置微微隆起,汗水鲜艳透亮,身量轻巧,四肢纤长,皮薄毛细,正是大宛马的特征。
几人嘻嘻哈哈,说着俏皮话爬上了车。
随着一声吆喝,“驾!”,蔡恒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这匹小公马,抽累了就把马鞭给其他人玩。
“爹,爹,他们在干什么呀!他们在打那匹可怜的小马!”小孩手指着鞭马的几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