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下时,雁声阁上有琴声响起。
千羽推开窗,冷冽的空气刺进屋,外面山风止歇,万千霜树,雪雾浓得化不开,脚下延绵的山峦半隐半现,留下长长的铁青色的山脊,江国寂寂中,琴声如水一般流过山林。
衣柜里挂着一件白色貉子毛的大毛衣服,是前两天茗茗送来的,她说秋末山上冷得快,要提前备好。如今不过三日,竟下雪了。
千羽穿上衣服掀开厚厚的门帘,想要探访琴声,却见秦恪和欧阳不器也裹着黑色大氅出了门,于是笑道:“这么巧?”
欧阳瓷器休养几日依然面有菜色,但目光灼灼:“这琴技惊为天人,宫中大家也比之不及,不看就亏了!”
秦恪笑道:“我们猜是洛衣先生。”
千羽忍不住翻个白眼,心想二师兄大约并不想看到自己,也许也不想看到秦恪和欧阳瓷器——不,只要是人,他大约都不想看到,虽是这么想,但还是跟着大家前去。
顺着山道走了约二十米,便看见山巅的雁声阁,廊下以青铜架支一火盆,旁边一张琴,一素影,淡雅得几乎溶于一山风雪之中,纤长的指间七弦泠泠,琴声清绝,雪飞云起。
弹琴的人发间以木钗挽着一个素髻,与千羽一般披着白色大氅,色调清雅,眉目艳绝,一人一琴如画一般,千羽没想到竟是茗茗,因为实在好看,立在那里看了许久,却见廊下另一角也支着一个火盆,丘剑正裹着一身黄狐外套煮酒听琴,见了他们,也不出声,招手让他们过去。
千羽正要动,秦恪拍拍她的胳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着指指旁边。
十七岁的欧阳不器站在雪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廊中的茗茗,目光灼灼,甚至舍不得眨眼。
千羽笑了起来,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动,过去拍拍他的肩,狡黠地眨眨眼睛:“冻住了?”
欧阳不器宛如从一场大梦中惊醒,见千羽和秦恪都促狭地看着自己,刷地一下红了脸,钻进廊下,却走得太急脚下一滑,撞得丘剑身前的火盆咣当倒地,丘剑捞起酒壶一下跳开,通红的炭火滚落四散,片刻就熄灭成灰白的一团。
茗茗被这动静一惊,停下琴声,竟然没有训斥,反而笑道:“难得你们都来了,今日初雪,我吩咐厨房准备了火羹,不如就布在这雁声阁廊下,对着这一山雪,岂不有趣?”说着,安排秦恪和丘剑收拾火盆,自己带着欧阳不器和千羽去厨房拿东西。
“我先去厨房安排,你们两个病秧子慢慢跟过来吧。”
茗茗在前方行走如风,山道不容两人并行,欧阳不器跟着茗茗,千羽跟着欧阳不器,道上有雪,千羽的麂皮小靴不停打滑,她想追上欧阳不器让他扶着自己,可惜此刻欧阳瓷器化身欧阳铁器,脚下健步如飞,紧跟着茗茗就往前直去了,连头都不回一下。千羽目瞪口呆看着两人消失在风雪中,一不留神脚下滑了一跤,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雪,气得大喊:“欧阳不器!你见色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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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恪与丘剑将火盆收拾妥当,盆中添了新炭,精致的小铜炉上温好一壶酒,丘剑先拿起来痛饮,大呼痛快。
秦恪望着丘剑:“大师兄,我有一事相求。”
能进七徊山委实不易,养伤之外,请洛衣之事自然也要筹谋。
丘剑抬手:“等等啊,还有些柴火忘拿了。”
说了,掀开帘子进了雁声阁,拖出一个已废弃褪色的火盆。
火盆中堆满了一两尺宽的名帖盒,大小颜色深浅式样不一,但都雕刻得极其精巧,不少盒子的雕花还以金漆或珐琅涂绘,一望便知是出自高门的名贵之物。
“唉呀,每个月都得烧一回。”丘剑跨坐于地,随手拿起一个朝他笑道:“你说送柴火是不是也该送个大点的?”说着,扬手把一大把名帖全数丢进火中。
秦恪拿起酒杯一笑,不再多言。
——能进七徊山的,是秦恪,不是秦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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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茗茗他们带着几个厨房的帮佣,拿着火炉及碗箸,循着雪径而来,丘剑见千羽和欧阳不器脸上都红红的,千羽的脸还气鼓鼓的,笑道:“怎么,在后厨偷吃辣椒了?”
千羽瞪了欧阳不器一眼,欧阳不器不敢回瞪,默默坐到茗茗身边。
此时廊下已放好桌椅,两侧的青铜架上各放着一个火盆,桌上的红泥小火炉已煨好炭火,陶制暖锅里,加了狮头参熬了半天的牛骨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各式菜品被片成薄片盛在五层的漆制食盒中,琳琅满目,令人食指大动。
菜在暖锅中刚刚要熟,千羽已经张牙舞爪去捞,素日最喜欢跟她抢的欧阳不器居然沉静下来,她奇怪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欧阳瓷器,怎么不吃啊?”
欧阳瓷器矜持地喝了一口茶:“千羽,论身份,我是客,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