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发出一声拖长的“呜呼”,似乎还想再问下去,但简言也没多说,笑着抿了一口橙汁,轻轻用指甲叩击着杯口,敲得江温岑心里像被层层叠叠的蚂蚁裹住、啃啮。
总觉得他那个眼神在暗示什么,但是她翻遍自己所有记忆的匣子,都没记起来自己跟简言之间有过这种误会。
江温岑淡定地喝下一口水,觉得这小孩应该只是怕自己透露给他爸妈,于是在对方再次递过来一个眼神的时候,她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往外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简言的嘴角好似动了几下,又拉平了,什么也没说。
那天待到下午吃过晚饭,江温岑从简言家离开,回家的时候发现门没关,从里面透出一道光来,还隐隐约约有说话声。
家里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自己兜里,另一把在妈妈那里,如果不是小偷的话,只有可能是妈妈回来了。
江温岑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又把手揣进兜里抬步走下了楼,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了一份关东煮,一直等到关东煮从冒热气变得冰凉,她也没有动一口,只是默默计算着时间,等着男人从楼梯间出来。
大概十点半的时候,她看见楼里下来了人,妈妈给她发了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江温岑回了句“快了”。
家里的烟味浓得呛人,江温岑扶着鞋柜脱鞋,轻声说了一句:“以后能别让人在家里抽烟吗?”
甘晓梅用湿抹布把掉落在烟灰缸外面的烟灰擦干净,嘴里快速念叨着:“知道了知道了,你徐叔刚帮我找了工作,让人家来家里坐坐怎么了?”
江温岑把脚塞进棉拖鞋里,站定后说:“小姨说你要跟他处关系。”
甘晓梅抓着抹布,桌子上留下一道道水渍,被日光灯照得发黏,像一块吐在桌子上的口水。
她迟疑几秒,才回答:“只靠我一个女人,怎么担得起一个家?有人搭伙跟我过日子挺好,也能支撑一下家里的生计。”
江温岑慢慢把头偏开,只“嗯”一声,拽着背包回了自己房间。
洗过澡以后,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床头柜上的照片被她盖上——那是这么多年唯一的一张三人全家福。
她妈妈以前并没有工作,只在家照顾孩子,被婆婆埋怨过好久,说全家都靠她儿子那点可怜的工资,这个儿媳妇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爸爸说没关系,晓梅不想上班就不上,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
后来出了事,爸爸在从外地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肇事方赔了十万,六万都被婆婆拿走,她们母女只拿到四万块钱,甘晓梅没什么文化,从那时候才开始到处找工作,后来认识了徐有福,徐有福有什么活儿就叫上她,甘晓梅经常三天两头去外地打工,当会计、开吊车,什么都干过。
兴许是见她可怜,有人撮合她和徐有福,这事儿江温岑也都听说过。
妈妈总是说,家里没有男人怎么过得下去,江温岑以后一定得找个有钱的男人嫁,至少不会委屈自己,还能分家产,毕竟有的男的又穷又装,落不到好,还不如找个有钱的。
听得多了,这套说辞江温岑都能倒背如流了。
其实她并不介意甘晓梅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只不过听说徐有福还有个儿子,在一所红圈的律所上班,是很有名的律师。
江温岑之前被甘晓梅带着去徐有福家的时候见过他,在家也一丝不苟地穿着白衬衫,扣子会扣到领口最上面,领口紧紧裹住脖子,细细的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手腕上缀着一块Villeret的手表,君子兰色,月相表盘,在晨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
男人长一双丹凤眼,从薄薄的眼镜后抬起,眸色漆黑,一副冷淡到极致的表情,仿佛不会生出任何有关红尘的妄念,很是干净规矩的一个人,像庙里的禅子。
江温岑第一次来他家还有点局促,男人搁下手里的咖啡杯,瓷杯碰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指腹缓慢擦过杯沿,白衬衫在动作间折出道道褶皱,显得斯文有礼,他仅是礼貌看她一眼就安静落下眼睫,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只跟她说了一个字:
“坐。”
——那就是全部的对话与印象。
江温岑此后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仅这一眼,就让人害怕。
总觉得要是得罪这个人的话,会被他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然后拆吃入腹。
气质出尘,但那双眼黑得过于浓郁,总叫人觉得瘆然。
但如果妈妈真的跟徐叔走到一起,她还得叫那个人一声“哥哥”。
……哥哥。
*
第二次排演在周五下午,江温岑背着装有小提琴的包在周边候场。
候场区的声音很嘈杂,因为还没正式开始排练,大家都在闲聊。
这个时候舞台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灯光也比较完善,简直能晃瞎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