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不知道站在那站了多久。
他好像只是站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带着让我不愉快的气息。
宿主瞧了我一眼后,慢吞吞地走向那处灯火阑珊的角落。
九皇子伸出手,手心里是一盏朴实到让人惊讶的荷花灯。那盏灯的边角能看出被人整理过,却还是不免有些卷曲和破损。
宿主的手蜷了蜷,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那盏荷花灯:“你亲手做的?”
九皇子没说话,眼帘低垂。
宿主便也沉默,从他手里拿过了那盏荷花灯。
在宿主把荷花灯放到水上的前一刻,九皇子拉住了她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是给你的。”
小贩悠悠的叫卖声穿过人群:“顺水向东流——流到第一湾,情人共白首。”
顺水向东流—流到第二湾,亲人团圆久。
顺水向东流—流到第三湾,明月照九州……”
花灯从宿主的手里掉落,烛光在落水前照亮了上边的字:与卿白首。
荷花灯倒扣在了水上,陡然暗了下去。九皇子没有松手,依然把头埋在宿主的肩头。
宿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灯掉了。”
我和名叫颂书的小厮一起蹲在草丛里,争取不影响她们的爱情故事。
好感度68,应该是好事吧。
过了连心节,宿主的大婚就在眼前了。
所以,九皇子应该是没必要再去担心什么和亲公主半途跑路的事情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世间情爱如金玉,多事消磨。
之后的事情,就像那盏翻倒在水里的荷花灯,泡在水里无人在意的共白首。宣纸浸了水,再捞出来也恢复不成先前的模样,就连说出来,也只剩下疲倦。
新北玄王,宿主的弟弟,在王军反叛逼宫中死了。
尽管知道那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才即位半年不到,就死在乱军刀下,委实过于残酷。
托九皇子的福,宿主是从和她平日里就不对付,向来言语讥诮的学堂同学嘴里得知。
她回头看我,我回头看其它宫女。
宫女们跟断了舌头一样,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脚尖。
宿主向后踉跄了几步,坐在了书案上,墨砚掉在地上,摔成了两片。
她伸手拽着我,手指软的提不上力气,还带着痉挛。
学堂里的女官把宿主扶上驾,免了一天的课业。
宿主下车的时候,直接倒在了寝宫的门槛上。
九皇子大概是刚下朝,连常服都没换,一身红衣就跑进了行宫。
是他吗?或者是其他?我不知道。
九皇子抛开手里的象牙笏,红衣大袖将宿主紧紧抱住:“阿原!”
宿主紧咬的牙关松了一丝,语气轻飘飘地落不到地:“是……是真的吗?我弟弟…死了?”
九皇子面色比宿主更苍白,双手不住抚着她的脸,好半天也没有回答,只是沉痛又悲哀地看着宿主:“你别怕,我在呢。”
宿主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从他的手上挣了出来,扶着精雕细镂的木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九殿下,你告诉我……”
她眼里有泪珠簌簌而下:“和你有关吗?”
九皇子没有说话。他红衣玉带,跪坐在地上,被宿主挣开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宿主的声音又软了几分,像是哀求:“祝壬,和你有关吗?”
他还是没有说话。
宿主扶在门上的手滑了下来,垂在身侧。我往前走了几步,想扶住她。
颂书却把我挡住。
宿主没有再看坐在地上仪态全无的九皇子,转头望了我一眼,张口欲言,却什么也没有说,眼神复杂到我看不清她的想法。
我拨开挡路的小厮宫女和皇子,冲进了寝宫,看见宿主把嫁妆箱子里的弯刀抽了出来。
“宿主。”我呆了一下,没有明白她想做什么。
宿主也没有解释,提着刀就往门外走。
九皇子被宫人搀了起来,见到又走出来的宿主时眼睛亮了几分:“阿原……”
他的喜悦在看到那柄弯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会嫁你。”宿主平举着刀,刀鞘上半挂的流苏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你的刀,还给你。”
是很早很早以前,野外遇野狼的时候,祝壬用来保护宿主的刀。
……也没有多早,只是一年而已。
九皇子没有接那把刀,他只是很沉默地看着宿主。
半晌后,他一挥手,打掉了刀,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