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致远去了北平,前后半月有余,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净白瓷坛。
瓷坛在总兵宅邸供了三个月,又被送回了上和村和氏祠堂。
祠堂愈发气派了,灯火透野,烟气绵长,供着灯油永远不尽的大海灯,雇了群人一日三班轮番守着。
和致远将瓷坛端端正正地摆好,旁人只有牌位,唯和思远多了这坛,因着只有他,是火葬的。
不火葬是不行的,尸首在宣武门外陈晾了两天,又被悬上了城门垛子,由头是“示众释法”。
众目睽睽,法在何处?
待和致远赶到,寻到故友,动用了几路关系终于把尸首“赎”回来的时候,和思远已经面目全非了。
眼眶是抠进去的,瞧不见眼珠子。
皮肤上大疮小孔遍布,有些翻着淡黄的脂肪,有些贴在骨头上,被毒日头炙得焦褐。
嘴唇几乎没了,口腔、咽喉,有乳白的蛆虫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地啃食这具年轻的腐肉。
和致远自诩是经风过雨的人了,可亲眼见着堂弟这般模样,他竟忍不住眼泪翻涌。
同时翻涌的,还有肠胃。
草草处理了后事,和致远又托了几重关系,查清了那日的来龙去脉。
师生上街,想为这浊世振臂一呼——都是弱质文人,也只能一呼罢了。
可这世道啊,悄没声息地死个人便死了,公然挑动舆论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和思远的想法过于天真,他一向如此的,本也没错,偏用在了不当的地方。
他便因此丧了命,连具全尸都没落下。
和致远是很有些势力的,装备尖枪利炮,无往不利之师。
可他的尖枪利炮无论如何也无法直指罪魁命门。
他唯有忍下,只处理了几个直接动手,却是受命于人的小喽啰。
骨灰供在总兵宅邸的日子里,和致远总能梦见堂弟,梦见他说“北平真冷啊,想回家……”
如此三个月,和致远在省城的事务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便带着和思远回了上和村,同行的,还有香橼。
自打北平回来,和致远便少言寡欢,全府上下莫有不怕的,就连玉松都甚少吵闹,似是也感应到了父亲的反常。
有一日蒋思娴穿了件颜色略鲜亮的旗袍,便被和致远劈头骂了一遭,兀自生了许久闷气,终是没敢分辩一个字。
和致远如负伤猛兽,也唯有香橼,能恤他一二,近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