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古刹向来门庭若市,但今日却清净了起来。东宫卫熙熙攘攘,前后包围了整座寺庙,前来的香客顿时明白,这是有大人物,便纷纷自认倒霉,敛声屏气提着贡品,低头走远了。
大殿内只有太子和法师,年轻的太子阖目半晌后端坐凝神,望向面前的金身佛像。这是当朝皇帝为了给宠爱的胡人昭仪积福敕命修建的。
胡人昭仪受宠一年左右,就生育了一个孩子,突如其来的弟弟抢走了太子的所有——或者说那一切他根本没有过,父子亲情,像一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符号。
这尊佛像真的,能保佑他么?大殿空空荡荡,没人敢回答,穿堂风掠过发稍,连带着一袭紫袍微颤。他不信神佛,但父亲宠信法师,他为了讨父亲欢心,在千秋一日,手抄佛经,送到了父亲手边。皇帝并没有任何触动,反倒是抱着小儿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太子只能站在一边,不合时宜。
东宫右卫率柳洲隐走上前,“殿下,该回宫了。您在这儿待了大半日,太傅等得好久。”
“半日……以往弟弟们游玩,都是待十天半个月。”
“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百姓是您的子民,诸侯王可以不在意子民,但太子不能。”柳洲隐在劝他,不受宠的太子,若连民心也没有,就什么都没了。
太子望向庭中松柏,这日子春寒料峭,海棠花和桃花还没开,松柏依旧郁郁葱葱。偶尔有几只松鼠掠过,树上掉的枝子落进池塘里,散出一圈圈涟漪,平静如水的池面骤然被縠纹布满。
他像那个枝子,不过弱冠之年孱弱之躯,却能在长安为中心的大周掀起轩然大波,长安改变着他,他也在改变长安。
那些扫兴而归的香客不明白,这样一个“贵人”,会在之后登上明堂,到那时,他们生活中的每一刻每一分,都将与现在看来隐忍的太子休戚相关。很多人,终其一生,只能看见周围的琐碎,却不明白这万万千千的琐碎之后,是一股令所有人都害怕的力量。
太子畏惧这份力量,却更畏惧失去这份力量。为此,即使冕服上浑身鲜血,他也不会后退。
“过了晌午,圣人会在郊外看赛马。”柳洲隐对着院中小池整理仪容,细心地抹平头上红巾子的褶,“殿下,我们该出发了。这些日子,您跟着东宫卫,也学了不少马术,打起马球来,也不输那些军营里的汉子。”
“你一个贵子,却为了我,纡尊降贵来军营,难为你了。”太子起身,拍打紫袍上的尘土,柳洲隐是当朝中书令柳公次子,却为了一个前途艰难的太子,舍了大好前程。若是自己不努力,辜负了柳公期望,成王败寇,下场会很惨烈。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我阿耶当年也是从最低等的士卒做起,我现在比起他当年,已经舒服多了。”
太子走出大殿,耀眼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这一路走来,没人问他想要什么,所有人强加在他身上太多希望了。太子,一国储君,要有文治,更要有武功,高祖起于行伍,圣人年轻的时候征战无数,作为太子,不可太过孱弱。
太子独立在庭中,阖上双目,过往十几年的影响浮现在眼帘,他曾经是相州城一个最不起眼的垂髫稚子,在八岁的一年,武威侯魏庭燎说他是龙子龙孙,带着他来到长安,慈爱的魏皇后当即要收他为子。
从此,他便是大周皇帝“嫡”长子,无可争议的太子人选。也就是从那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弘泽。
李弘泽的由来,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成为太子之后,偶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有人觉得,皇帝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儿子,这只是太后为了制衡得宠的路贵妃而随便找来的一个孩子。也有人说,作为太后,不可能将皇家血脉当作儿戏,太子就是当年圣人行军之时,与乡野村妇生下的儿子。
面对风波,李弘泽不想辩解什么,他只会沉默,面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从踏进九重宫阙的那一日起,一切安宁都与他无关。周遭世事渐渐改变他稚嫩的孩童心性,沉默是他的武器,也是无声的辩护。
“皇后近来修道,法师已为她加仙师尊号,我看,这些日子是见不到她了。”李弘泽无奈笑了笑,“估计这次,也看不到。”
“哎,无妨,至少圣人在。别的暂且不提,就说这马术,你怎么不得压压梁王和路氏气焰?”柳洲隐粲然一笑,这五陵年少里少有的俊俏郎君,笑起来让人格外舒畅,“那是真‘草包’,难为圣人为他找补。可惜朽木不可雕,这扶不起的阿斗,长于妇人之手,自然没有太子你的魄力。”
是吗?若比起来,他一个稼穑之间长大的小儿,如何比得上梁王生来尊贵的身份?文臣总是攻讦梁王,说其生母路氏出身低贱。而当初路贵妃想要为梁王娶清河崔氏女,闹得满城风波,“我哪有什么魄力。若有朝一日,这身份大白于天下,只怕……”
“太子是皇后嫡出,无可非议。”柳洲隐深色凝重,“还望殿下不要妄自菲薄。”
“浩游,你们一直都在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