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日子谈不上清贫,吃喝穿皆不愁;更谈不上枯燥,小孩儿整日里舞文弄武,精益求精。
那日子,过得飞快。
眨眼间,姜氏的堂家侄女姜菱玉来京,住在东郊一处记在她兄弟名下的皇家别院。她年龄虽小,作为晚辈的礼数还是蛮周全的,亲临侯府探望姑母姑父。
定远侯接见了她,并告知姜氏缺席的原因。
姜菱玉得知姑母姜氏去丹台山陪郡主小表妹,意欲前往,被皇家派来的教习女官晓以利害,制止了。
事关皇族的气运,姜菱玉不敢不听,只好把从东郡老家带来的礼物交予侯府,由姑父派人送去丹台山给姑母和郡主小表妹。
给姜氏的礼物是一盒盒东郡特有的点心,有来自外邦的参茸和上等皮毛。东州学宫有来自九州各地的学子,有部分学子用各自的特色食材或皮毛作束脩。
经过北月六郎的描述,姜氏的族人略略得知安平小郡主的身高体形,特意让几位手工好的长辈赶制了几件斗篷和氅衣赠予她。
有一件鹤氅极短,恰好过肩,用鸟类翎羽制的小披肩。
元昭见了蛮喜欢的,尤其是,这些斗篷和氅衣是按不同的年龄段缝制。据玳瑁等人观察,即便她如男儿一般高大,其中也有几件适合穿的,完全不浪费。
“那几件本就是她及笄的礼物,好生收起来,别和日常衣物弄混了。”姜氏吩咐玳瑁她们。
“外祖家送礼的习惯好生怪异。”元昭不解,“为何不等我及笄的时候送?是怕我等不到吗?”
此言一出,引来众婢女的谴责目光。
这话太吓人了有木有,小主子总是直言不讳,虽说侯爷与夫人早已习惯,旁人听了仍是心惊胆颤。
“世事难料,有些话只管埋肚子里去,莫要胡说。”姜氏嗔她一眼,道,“走,陪阿娘吃些点心。”
自父母去世,她已经多年未回过东郡,也未与家中、族中的兄弟姊妹联系。
“为何不联系?”元昭听罢母亲的感慨,更加不懂,“我没见过外翁,也没去过外祖家。阿娘,您不想家吗?”
“不想,自打你外翁外婆去世,那儿就不是我的家了。”瞅见女儿的眼里盛满同情,姜氏好笑道,“阿娘并非与外祖家有嫌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在东郡,姜氏一族的亲情淡薄得令人发指,几乎无人不知。
无论男儿女儿,一旦远离家乡,在异地自立门户,便从此与本家再无深厚的亲情可言。亲情是无法割舍的,维持表面的仪交即可,比如年节送些礼啥的。
比如姜氏,以前父母在时,北苍也在时,两家还是有走动的。正好北月彦最喜云游,每次出门皆要她随行,且每次出行总要回一趟东郡。
后来,父亲因急病去世;北苍亡时,母亲忧心成疾,也去了。
从此,姜氏与族人再无联系。
看似淡薄,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姜姓的本宗。自己在外惹的祸福自己担,无需惠及族人,更不要连累族人,这是姜姓儿女的共识。
本宗安好,能让身在异乡的儿女们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姜氏便是很好的例子,有东郡的姜族人在,即便朝代更替,新朝也未曾辱及身为安平王妃的姜氏。
让姜菱玉带来族人的馈赠,在外人眼里,是让她对堂侄女多加照拂的意思。
实际上,这仅仅是族人们对她的关心与慰问罢了。日常是不能送的,与皇族少一分牵扯,族人便能多几分安宁。
“表姊都嫁到皇室了,牵扯能少吗?”元昭觉得外祖一族的想法有些天真。
“怎么不能?”姜氏浅笑,“北苍亡了,你外祖一族依旧好好的。”
元昭:“……”那倒是。
北苍在时,与东州学宫并无特殊的关系;北苍倒了,东州学宫仍屹立不倒,安然无事。至于姜姓一族的女儿家,依旧是不愁嫁,和以前无甚区别。
“昭儿,你要牢记,我姜姓一族的儿女向来立场分明,没有例外。”
以为自己是例外的人,都死了。
元昭:“……阿娘,您在鼓励我与表姊罔顾姊妹情分,自相残杀吗?”
“阿娘不求你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姜氏神色复杂地瞅着即将和自己一般高的女儿,“阿娘只要你好好活着。”
姜菱玉是她的堂侄女,她也想和对方友好来往,亲情延续;然而,自己是前朝的王妃,自己的女儿是前朝之后。堂侄女却是新朝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
在江山社稷面前,父子手足相残的例子不胜枚举,何况她们这份薄弱的姑侄关系?
等堂侄女将来诞下皇子,成为母亲的她,将是天下最恨不得让前朝之后死个干净的人。自从她被聘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女儿与她的立场再无亲情可言。
“我尽量。”元昭给母亲一个安心的微笑。
她本无情,无惧亲情淡薄。但要活着,得凭本事。前途艰险,她不敢狂妄自大,只能说尽量。
娘俩一边闲聊着,一边看外祖家别的礼物。狐皮、貂皮各五张,还有一些上好的皮毛十几张,出手比皇家大方多了。
另有三支火红的珊瑚树,用作盆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