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半,这一车看似小事,却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陈早素日来烦躁的心弦彻底崩断。
负责侍弄这车荔枝的荔枝婢林小巧被吓得浑身战栗,在陈早冷酷的眼神中哆哆嗦嗦数着数:“一、二、三……”树上仅剩下二十六颗果实。
她小心地将脱离枝头的果子收拢在一块儿,正待禀告,却听孙公公一声尖叫,竟瘫软在地。
纵然知道事情棘手,众人仍是不解。不过几粒果子,至于让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官吓成这般?倒是比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还一惊一乍哩!
却不知有句老话说得好:无知者无畏。
孙公公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见过圣上的人,比陈早更崩溃千倍万倍——
大玄国第三代皇帝李诀,外表俊美无双,内里却是个暴虐毒辣的疯批。他日常喜怒不定,杀人如麻,把“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若说仅是一死,倒也痛快。可这位主儿发起邪来,非把人骨髓榨干了、血液抽尽了,并身上的皮肉一寸寸削没了,还不算完。
看得不尽兴,便下令吊住一口气。一月有者,一年有者。最惨的一个是先太后,被他活生生折磨了三年,行刑的都吓疯了几个,受刑的还喘着气。
思绪至此,孙公公当机立断: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没有一点良心自责,拂袖盖住老脸,直接甩锅:“陈运使,瞧你选的这条好路,瞧你找的这些好人!如今坏了差事,可休怪咱家无情,秉直上报。”
陈早闻言,心中一沉。
他这一路对孙公公早请安、晚侍奉,比新妇巴结公婆还周到万倍。可如今出了乱子,这老阉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还道什么秉直上报,呵,他是皇上亲信,御前随意颠倒黑白参上几句,哪还有自己辩驳的份?届时不说什么功劳苦劳,恐怕连项上人头都难保。就算侥幸脱罪,办砸了差事,在主家那里也再无出头之日了。
他恨得脸上皮肉直颤,却怂得只敢朝下发泄。气恼中一把掐过林小巧的脖子,将她整张脸按进泥水里:“贱婢,既然侍奉不好这树,便亲去给它陪葬!”
“救、啊……”林小巧从喉咙发出的痛呼,很快被上涌的泥水淹没。在极度的窒息之中,任她再怎么双臂扑腾、腿脚乱蹬,都动摇不了脖颈上的铁掌分毫,于是逐渐连垂死挣扎都做不到了。
这杀鸡儆猴的一幕太过残暴,使刚才还围观看戏的众人俱惊慌地后退,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越是弱小的人,越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生死一线间,忽然一声“大人手下留情”凭空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一直闷葫芦似的许玉娘!
她身形单薄,低眉顺眼,像一条细弱的柳枝,明明微风一吹就战栗个不停,却还妄想挑衅风暴?
陈早愈加火起,目如凶兽地盯着许玉娘的位置,扯一下衣襟,拽下腰间带血的长鞭,迈步逼近。
林小巧满是泥污的脸扭曲变形,劫后逃生地大口喘着粗气,在缺氧的窒息中惊讶又害怕地望着许玉娘。她嘴角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喉鼻的刺痛而无法吐字,只能咳嗽,咳得一张脸又红又白,好似女鬼。
她并不知晓,看似淡定站在原地的许玉真,实则原本放松的身体早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如临大敌般,就怕陈早突然出手。
她看不惯对方所为,在良心和自保之间,下意识地选择了良心,却忘了如今是封建社会,轻易便可草菅人命。何况自己的身份,还是个毫无人权的小奴婢。
许玉真脑子飞转,迅速理清心绪思绪,抢先道:“大人息怒,我有办法。”
“嗯?”陈早皱起眉头,手里的鞭子暂且拖曳在地。
许玉真一字一顿:“我有办法,可保荔枝新鲜,安稳运至京城。”她的脸因紧张显得僵硬,每一根线条都紧绷着,叫原本柔和的面部反生出一种难得的坚韧信服。
陈早脾气虽暴,却不是全然无脑之辈:“甚么办法,速速道来!”
许玉真暂且松了一口气,直腰抬头,视线在周围泥地上转了一圈,声音平和清脆:“我曾学过一保鲜术,将去枝荔枝封入竹管,四面填泽淤,密封,至少可保七日鲜嫩不变。”
陈早听得眼皮一跳,他回看好不容易趟过的沼泽地,在车马的碾踏后坑坑洼洼,显得愈加浑浊,隐隐散发出一股腥味。再看看林小巧挣扎间散落一地的荔枝,怀疑对方死到临头还在狡辩。
“将荔枝果和这些烂泥搅合一道?许娘子可知信口雌黄的后果?”他一边冷笑,一边甩动长鞭,劈在许玉真身后。
瞬间,她听见长鞭划空的瑟瑟声,树枝断裂的刺啦声,大量的树叶被从枝头绞落。鞭影犹如毒蛇吐信,一闪而过擦过她脸颊,只要再偏一寸,就能将毒液注入肌肤。
许玉真应激地一颤,但很快稳定心神,伸出右臂,摊开五指,露出掌心一大块泥渍。
陈早脸上连冷笑都消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