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往事之二
江百舸从服务员手中接过盘子,表示自己动手即可。等服务员整理好菜品离开后,他抬眼看向于知渔,说:“我听着呢。”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些事都与可心有关,现在说给你听了,就好像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记住她的人。”于知渔问:“你愿意听这些吗?”
“当然。”
这家店的老板是江百舸的朋友,个人嗜好是品尝大海里的东西,苦于对市面上的菜品质量没有信心,便辞职出来创业。店里供应的海鲜品质上佳,虾肉在红汤里滚过几次就可以入口了,他用漏勺将它们一网打尽,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虾。
于知渔不同于以往逻辑化叙事,她放空了大脑,话语绵密,不成体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种种字眼传到江百舸的耳朵里,不像在讲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而是絮叨些家长里短。在于知渔所讲述的这些琐碎旧事中,他对杨可心的印象不再仅仅是一个死于产后并发症的可怜母亲,她还是一位温柔的、事业有成的、拥有美满爱情的年轻女性。
如于知渔所说,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记住杨可心的人。
“可心是高中英语老师,在我们的母校带实验班,她很优秀,招考的时候,笔试和面试都是第一。我妈可羡慕了,她嫌医生太累了,一直希望我能做个老师,在家总是可心长可心短的。”
“其实我,可心和他,我们三个人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他们俩就在一起了,只是他妈妈总觉得可心配不上她儿子。”
江百舸把剥好的虾装在干净的碟子里,推到于知渔面前,动作自然娴熟,“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于知渔垂下眼帘,“可心找我分析过,要么是觉得她那宝贝儿子工作稳定,看不上可心吧。要么是杨爸爸和杨阿姨在做小本生意,比不上他们家都在市局。”她越说越生气,“我们可心的工作也是铁饭碗啊,哪里比他差了!不过……他那个老公确实对可心很好,家务全包不说,婆媳间有争执会无条件站在可心这边,所以……他们最后还是结婚了。婚后的生活也过得挺甜蜜,直到她怀孕了。”
“那天在抢救室门口,我对那个男的说了些狠话。可心虽是意外,他也算不得无辜。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孩子,可心就……”于知渔眼前潮气渐起,她提起筷子狂炫虾仁,仓皇掩饰自己的失态。
本是答谢宴,哭哭啼啼总归是不像话。
江百舸装作看不见,抽了几张纸递过去,柔声说:“吃慢点,后面还有。”
于知渔趁低头擦嘴的机会用力挤掉眼眶中蓄积的泪水,平复了心情,又说:“虽然他发誓不会再婚,但我不信。所以我同杨妈妈说,想认这个孩子当养女。如果有一天,孩子的父亲觉得女儿是累赘,可以直接交给我来抚养,或者接到杨阿姨家里,一切费用由我来出。”
江百舸丝毫不觉得意外,他知道于知渔在担忧什么。常言道有后妈就会有后爹,若母亲这边的人再坐视不理,这个女孩只怕命如浮萍,“那她家里人怎么说?”
“被可成哥婉拒了,他说那是他亲外甥女,怎么好意思让我来负担这些。”
杨可心能有这样的亲人,不幸中的万幸。
江百舸颇为感慨,他跌爬滚打十几年,见惯了人性的可怖。两家人没有互相埋怨,互相指责,要求对方为可心的死负责,已是难得可贵了。
等等……突如其来的念头轻轻拨动了他的心弦,江百舸抬头望着于知渔,她正往锅里丢菜,鲜嫩的牛肉上裹满了滑溜溜的蛋液。
“可心的死,不该由你来承担。”
手中的筷子没加紧,一块肌丝饱满顺滑的红肉自由落体掉进了锅里,溅起的热汤烫到了于知渔的手背。她一言不发地放下盘子,抽出纸巾附在疼痛处,慢慢拭去汤渍。
于知渔并不恼怒,沉吟良久,才轻轻勾起唇角:“我知道。”
她知道,但她还是这样做了,怀着一种牺牲的心思。她当众撂下狠话,之后也拒绝给可心的婆家一丁点儿眼神,让大家都觉得,她近乎疯狂地将发小之死归咎于其配偶,那个让可心怀孕的男人。从科学的角度讲,合理且正确,却不符合普世的公俗认知。于知渔情绪化的行为,是杨家不满的隐晦发泄口,也是可心丈夫那边愧疚的输出器。由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才能默契地表达着悲伤这一种情绪。
旁观者清,抑或他懂得她,江百舸一眼就看穿了于知渔“任性”面具之下的痛苦。如果他没猜错,于知渔见到了可心最后一面,可能还参与了抢救,甚至……替她的父母做出了放弃抢救的决定。
“重症监护室门口,睡着好多人。”于知渔喃喃低语:“都是打地铺的病人家属,每天只有固定的时间进去探视,但病情变化有时会很突然,所以他们只能一直守在外面,不敢离开。我之前在ICU轮转时,总冷眼旁观那些死亡、哭闹和纠纷,交代病情时也会暗地里不耐烦优柔寡断的家属,不理解明明已经给了选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