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乔满心愧悔,很想转身离开,可身后的双仪已在低声催促,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从门缝里挤进去,半跪于床边,小声喊他:“向安?向安?已是巳时了,要不要起来?”
向安略动了动,呼吸声重了些,可仍是过了好一会才半睁开了眼。
朦胧光河里,暖黄色将女子的轮廓勾勒得并不清晰,倒是发髻间的一点粉红缀于银白之间,似河间红莲,温柔而又充满生机。
他如在梦中,缓慢地眨着眼,许久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点头示意蒋一乔将自己扶起来。
候于门外的双仪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找准时机将隔扇门全部推开,身后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撤下了遮窗的纱幔。
阳光攻城略地,片刻间便占领了整间暖阁。
向安一开始还紧缩眉心,偏头躲闪,很快便心知大势已去,于是只安静地坐在床上靠着。
睡了一整晚,他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后,里衣斜垮在身上,不一会被双仪从前至后,用一张厚毯子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很顺从地往毯子里缩了缩,拥着毯子发呆,哪怕床前人影幢幢,也没什么反应,低垂着眼,迟缓而又迷茫。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蒋一乔站在一旁,同样满心迷茫,几次欲伸手帮忙,却都像是不合时宜,多此一举,只能默默地又站了回去,左看看,右看看,怔然无措。
过了一会,双仪捧着烘得满是热气的衣物上前询问:“公子,穿衣吗?”
向安点了点头,依着双仪的手坐直了身子,鞋还没穿好,却突然问了句:“蒋一乔呢?”
就站在他身旁半步远的蒋一乔被问得一噎,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只能又走近了些。
向安抬头看向她,像是愣了愣,继而又自失一笑:“抱歉,睡昏了头。”
因着初醒,他的声音有些哑,像包裹在棉花里一般模糊柔软,远不似平日里清冽,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像是终于从画中落了出来,有了凡人所该有的狼狈和迟钝。
蒋一乔以往听说,气血不足的人早起的时候往往很是难捱,即便是休息够了也没什么精神。何况向安昨晚歇得晚,整夜过去,似是比昨晚更加疲惫。
他在丫鬟的服侍下完成了梳洗,又被双仪扶着站了起来,木头人一样地任人装扮,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人群外的蒋一乔一眼,向她伸出了手:“阿乔,能劳烦你替我穿衣吗?”
“嗯?我吗?”蒋一乔始料未及,懵懂地抬眼看着他,坦诚道,“我不会。”
“你是我夫人,总是要学的。”向安淡淡地陈述事实。
他话音刚落,双仪已极有眼力见地将她拉扯过去,不由分说地便将一件衣物塞到她的怀里:“有劳夫人。”
蒋一乔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上架的鸭子,双仪就是她身后那根缀了短绳的木棍,驱赶着她的四肢,指挥着她将那繁复的衣服一层一层地套在向安的身上。
“您做得很好。”木棍好心地鼓励道,顺手又将镶了三个蓝田玉平安扣的腰封递给她。
蒋一乔确定好位置,便将几根系绳绕在向安腰上,更觉得他瘦得吓人。
细绳绕到最后一圈时,却不知挂在了哪个挂饰上,在向安身后缠作一团,怎么都扯不开。
蒋一乔疑惑地皱了皱眉,小声嘟囔了几句,不由得凑得更近了些,探过头去看他身后的情形,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里。
皮革细绳早已绕成了一团乱麻,蒋一乔耐着性子,仔仔细细地将每个结都一一解开。
“解开了吗?”向安略显干涩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解开了。”蒋一乔回答道,正暗自腹诽向安被人伺候还不乐意多等等,却突然发现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近得有些过分。
她环着向安的腰,脑袋与向安的胸膛不过半寸,以至于两个人的心跳都可以清晰地落入耳里,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这个绳子在背后缠住了。”蒋一乔有些尴尬地站好,舔了舔嘴唇,还是没忍住,欲盖弥彰地解释道。
向安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的反应让蒋一乔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觉得越发难堪,像是一个在学生面前落了面子的老先生,试图用一些不疼不痒的批评来找回些许威严:“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些。”
她才说完,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她方才一番忙碌并非为了那该死的腰封,而是用手丈量了一下向安的腰围,还不如不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
未等她的补救结束,向安已先她一步从双仪手上接过披风,也没让人帮忙,自己一边系着领口的缎带,一边阔步地走了出去。
蒋一乔只能望着双仪挣扎道:“那个绳子太多了,太复杂了。”
“我明白的。”双仪稳重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