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妙竹低声提起的,也是顾忱此时在看的。
——照水县,山郊野外。
有贼匪杀人越货,官员为虎作伥,上下勾结,沆瀣一气地大肆敛财。
令过往的商旅苦不堪言。
*
皇宫中,御书房。
外边的日光融融,透过雕花的木窗洒在殿内,将里边也照得敞亮。
主位的面前是一张紫檀木桌,四边的桌沿都方正地勾刻着素简的棱纹,其上堆着几叠奏折。
有一纸密奏,在不久之前被呈到这桌案上。
顾忱一手顺起宽袖,另一手像是在棋盘落子一样,用盘得红润的核桃压住这封密奏。
这核桃宽圆饱满,形似餍足了的狮子鬃毛凛凛的头面,嚣张地盘踞在薄薄地纸张上,正好落在“照水县”三个大字。
他的目光一列列地扫过纸张上的文字,神态始终平静,没有任何动作哪怕是极其细微的皱眉。
半晌之后,才终于有一声非常轻的喟叹。
瞧瞧。
上一世翻出来的徐国公的罪名,这不就来了。
照水县的县令名叫张环。
姓氏为张,名字从玉。好巧不巧,正是京城里督察院那位张瑞的本家兄弟。
张环在照水县放肆敛取不义之财,张瑞在京城给他支起一张包庇恶行的大伞。
兄弟俩得到的钱财除了供他们花天酒地的生活之外,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去路。
——献给徐国公。
现在顾忱在看这一案,但是又好像不止在看这一案。
这案既可简单判定为,徐国公和他的附庸,勾结贼匪,伤天害理地谋夺钱财。但也可以复杂论作一个大案,去考究其中的无数细枝末节。
贼匪从何处来,为何能盘踞此地,他们用的叉、刀等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没有武器遭掠丢失的记录在案。
有暗线称,他们善用各种草药来迷晕、威逼路人,这些害人的草药是怎么出现的,又是如何能够流通。
管辖照水县的州府按理也当治罪,但是这些人是真的失察还是故意有所不察。
......
徐国公还没有如此手眼通天的本事。
在他之后,当是另有其人,他们也在借着这些事情从中获利。
上一世,徐国公倒台之后,顾忱用了几年的时间,依着线索不断追溯,陆陆续续地也查出来了不少。
但可惜的是,他还来不及全部整顿一遍,自己却先被枕边人给毒杀。
......出师未捷身先死。
年幼时一板一眼念过的诗句,无意中一语成谶。
说的原来是他自己。
顾忱想到这里,漠然的神态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脸上露出似怒非怒的怪笑。
——如今他算是遭逢奇遇,能够有违常理地重回当年,去改变尚未发生的一切。
可如果单论前世,他实在是有愧于先祖之荫。
留下了一个还没肃清干净的朝堂,给他那未曾谋面的子嗣还有那......那恶毒女子。
*
归功于重生的先机,顾忱在前一段时日,便调动了锦衣卫去照水县搜查取证。
这封禀报就是当地一个小吏上书而来。
这小吏前世的时候没能将他呕心沥血写下的证词呈到帝王面前,一早便被张瑞等人拦截,并残忍杀害。
顾忱在几年后整顿御史台时,才知晓当初还有这么一个铮铮铁骨般的存在。
今生提前遣人护住他,也算是给他的热血衷肠一个善终。
窗外传来树叶婆娑作响的声音,有风吹过。殿内的冰块在冒着白烟,融化时放出凉气。
顾忱伸手捞回方才放在桌案上的核桃,一边继续盘玩,一边大致在心里有了决断。
他继续在圈椅上坐着,直到把另外几叠奏折也都批阅好后,才抬头活动脖颈,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于是站起身,走向桌案旁边的漏窗,对着殿外放目远眺,权当放松一阵。
管事公公见状走上前来,躬身行礼,奉承地笑道:“当下日头正盛,暑气重,实在难耐,陛下不如去凉殿休息一茬。”
顾忱没回头,只淡淡问道:“今年内务府备好宫中避暑了?”
“回皇上,内务府都打点好了。
去年冬里采取的冰块封在冰窖,这些天开了窖门,冰块管够用。从昨儿起,午时也都会给宫人发放绿豆汤解暑。今年不知是否摆驾清河园避暑,但那边已经是提前做了准备。还有宫中凉殿也......”
对于这种能彰显自己办事得力的回话,管事公公自然不会嫌自己讲得多。
从冰窖讲到解暑补贴,从清和园再讲到凉殿,就也没个休止。
顾忱本就只是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