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粟楠茜之后,岫野椋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
她发现自己难以目视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女孩,会克制不住地发抖。那个蛰伏在她意识深处的声音一旦捕捉到粟楠茜就会歇斯底里地冲她尖叫:你该为她而死。她在一阵透支的疲累和隐隐的晕眩里,认真地权衡要不要给森岛直辉打电话,可她又不想承认自己这么软弱,刚正式宣告结束治疗不久就又没出息地找森岛直辉求救——她明明已经二十一岁了,在依赖森岛直辉这方面,尽管多多少少挣扎过,却好像全然没有一丁点进步的迹象,还停留在十六岁的水平。
明志大道隔街的町道上,岫野椋扶着道路栏杆踽踽而行,任凭伤口暴露在空气里,随着她的动作被一再地牵扯、撕裂。她从飞驰的机车上被甩出去,侧身落地,左臂负担了全身承重,被路面蹭擦得鲜血淋漓,左腿被碎石刮出了一道长长的创口,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走了不到半刻,她就神思涣散几乎支撑不住就要摔倒了——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岫野椋下意识反手就要拔枪,却在见到对方的面容后怔住。
“难以置信……没想到真的会再见到你。”少女惊讶地感叹,接着露出笑容,“你说过,再见面的时候,会告诉我名字的。”
岫野椋望着早川纪良,一时失神。早川纪良看上去孱弱依旧,面色却比初见时好得多,眼睛里神采奕奕。或许她二人都未曾想过,那晚随口许下的约定真有兑现的一日——然而这也很自然,池袋就是这样的城市,岫野椋心想,街头巷尾之间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距离,哪里都充斥着肤浅而聒噪的别离和相遇,偏偏就连重逢也表现为无处不在的躁狂征候。
“……”岫野椋想要说些什么,最低限度也该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可她已经身心俱疲,就这么阖上眼睛软倒了下去。
非常戏剧化的是,在差不多的时刻,倒下的还不只是岫野椋一个人——身在东北的折原临也遭到了淀切阵内的暗算。他接到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开朗乐观,在措辞委婉地表达了对于折原临也算计平和岛静雄玩过了火、以至于扰乱己方计划一事的轻微不满后,又直率恳切地予以没头没尾的表扬。
“虽说是意见……其实就像忠告一样……你的脸长得太漂亮了呢。”“哈?你在夸奖我吗?”“不不,你误会了。我指的是,那样在人堆里会很显眼。你那洗练的时尚感,和人群中的其他人相比也很突出,在好的意义上。不过,我因为职业关系,很擅长分辨那种东西,所以对你而言,混进人群不算太好的隐藏方法呢。”
话及至此,折原临也的脑海里浮现起微妙的不协调感,而在那“不协调感”进一步演化成“不详的预感”之前——
“对了,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暂时就可以了,能请你休息一下吗?在医院里。”
再然后——没有然后了。他感觉被什么人撞了一下,低下头时,侧腹位置的T恤洇透出一滩诡异的暗红。就这样,立志成为幕后黑手的男人,在无人问津的幕后被人猝不及防地黑了一手,当街一刀捅倒在地,干脆地失去了意识——结果就那样被送进了医院,无法预想翌日的新闻里,他的名字会被在全国播放的事。
啊对了,还有件无关紧要的事也顺便提一下,发生了这么多混乱事件的日子着实值得纪念,毕竟所有牵扯进来的人们都或多或少地在自己的道路上向前迈进了一步,不管那道路通向的结局是好是坏——
今天是5月4日,折原·情报屋·幕后黑手·自作自受的蠢货·临也的二十四岁生日。
第二天,岫野椋醒得很早,早川家的客房内没有挂钟,所幸手机被贴心地放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摸到眼前一看,刚过七点,岫野椋打了个哈欠便果断掀开被子坐起身。罩在身上的是干净的棉睡衣,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也逐一处理过,左臂和左腿都包上了绷带,从打结的手法来看,似乎是专业的医护人员所为。
门外传来轻喊。“早上好,醒了吗?”“醒了,请进。”“感觉如何?”“已经好多了,承蒙照顾。”“不必客气,因为昨天你突然昏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擅自把你带回来了。”早川纪良拖过一把凳子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坐姿非常端正,“我母亲是负责外伤急救的医生,所以包扎处理这方面我也懂一些。你身上的都是皮外伤,这两日稍加注意的话,隔些天就能好了,不会留疤,请不必担心。”
岫野椋沉默了片刻,继而改坐为跪,欠下身去:“真是非常感谢。”早川纪良连连摆手:“啊,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客气……”“椋。”岫野椋直起身直视纪良的双眼,吐出两个短促的音节。“……哎?”“岫野椋,这是我的名字。我答应过会告诉你。”岫野椋停顿了半秒,“直接叫阿椋姐就行了——你年纪应该比我小吧?”“好,阿椋姐。”
岫野椋忽地微微勾了勾嘴角,唐突而短暂地回想了一下折原家的双胞胎。她发觉她很难比照着早川纪良的年纪去想象折原九琉璃和折原舞流而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