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大雪,殿内微寒。
桂忠权正在研墨,白胖的手背冻红了。
书桌边坐着夏逐骁,自富宁殿回来后,已有半个时辰没有动弹了。
他身姿舒展,双臂搁在桌面上。
撑开的肩膀尤为宽阔,堪比雄鹰展羽,可包容天地。
此刻,他目光流转于奏折之上,好似正在批阅。
实则,他灰瞳幽暗,神色木然,手中小豪一次也不曾落下。
虽说夏逐骁性情暴躁,阴晴不定,但他登基以来,日夜不休,勤勉朝政,作为一国之君,他也当之无愧。
还记得选秀之前,积压的奏折如山,他批阅不及,少有闲暇。
后来,冰棺铸成,可叹他以为心爱之人死于非命,便更是想睡也不成了。
每每入夜,他总是梦魇不断,难得安眠。
也是自那以后,夏逐骁便再没踏入过寝殿。
折子批累的时候,他就上冰窖休息。
时而对着冰棺自言自语,时而卧在棺盖上打盹,一待就是小半日。
可自他重画玉纸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譬如昨日,夏逐骁在冰窖仅待了小半时辰,便迫不及待折返回来。
今日更是破天荒的,夏逐骁退朝之后,没有即刻去勤政殿处理朝政,而是摆驾去了富宁殿。
他从龙辇上下来,不等太监掌伞,便心急如焚一路疾走。
刚巧撞上苏远,看完诊出了大殿。
听见那两人相谈甚欢,夏逐骁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可当秋柔提及顾府时,他心头一把怒火,噌的窜上了天。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是夏逐骁二十一年来第一次,竟是对着纸背干的。
他本对秋柔有些道不明的感觉,只想着赶紧见上一眼。
可这些兴致,都被“顾府”二子烧光了。
夏逐骁暗道自己活该,浪费了大早的好时光,匆匆回了勤政殿。
没想到的是,原本下朝后的半日,是他最为专注的时候。
可此时,夏逐骁脑袋空空,全然心不在焉了。
他头也不抬,吩咐道,“桂忠权,倒杯水来。”
桂忠权端上热茶,小心推到他手里。
热气氤氲,夏逐骁不怕烫,托着送到嘴边,低头一看,惊诧万分!
一颗眼珠赫然出现在茶盏之中,随着茶汤摇晃,起伏翻转,露出血色瞳仁,还滋滋向外冒血!
夏逐骁似有所感,摊开另一只手。
果然!
手心同样躺着一颗眼珠,也在泣血!
夏逐骁猛然一攥,将眼珠藏在掌心,抬头再看,书桌后头站着一个女子,身穿素色长纱,面上蒙了白帛。
她伸手揭开,露出两个结了血痂的窟窿。
夏逐骁乍然起身,朝她走过去。
手中茶盏翻倒,碎在地上,眼珠子跳了两下,滚到那女子脚边。
她蹲身拾起眼珠,按回脸上。
再抬头,那装上眼珠的半边脸,已然恢复了。
夏逐骁站在她面前,就这样看着她。
他认出来了!
这半张脸,他见过。
是她!
是他昨夜亵|渎过的玉纸,是那个口口声声想着顾府的女人!
“陛下?陛下!”桂忠权躬身轻唤。
夏逐骁乍然回神,自己仍然坐在桌前。
“陛下,这是刚沏好的滇绿。”桂忠权手里送来一杯茶,小心翼翼推到夏逐骁手边。
眼前画面同梦中重合,夏逐骁举杯就砸。
他愤然起身,发狂般推倒书桌。
奏折翻了满地,墨汁四洒,同茶水混在一道,弄脏了大片地方。
桂忠权吃了一吓,他故意跌跪下来,躲到墙角,尽量不去碍眼,口中惶恐道,“陛下息怒。”
翌日,富宁殿大早便忙碌起来。
小太监天不亮就开始扫雪,正殿大厅擦拭得蹭光瓦亮。
昨日用过苏远的方子,秋柔已然大好。
她起身四处逛逛,见宫人们埋头苦干,手脚不停,问道,“夏柔,你们每天都要干这么多活吗?”
夏柔点头,复又摇道,“倒也不是,今晨李公公传话说陛下要来,大家自然不敢怠慢。”
“又要来?”秋柔心有余悸,“我得想办法叫他少来。”
前日夜里,曾嬷嬷替她擦身,话里话外透露着古怪。
总而言之,就是要她谄|媚陛下,往龙塌上爬。
秋柔才不想,她不想见他,否则天寒地冻,免不得又要伤寒。
翠石捧着两个茶罐子,刚好路过,听见秋柔的话,不乐意了,“姑娘你说什么呢?陛下来不来由不得我们当下人的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