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显然是在中书门下受了挫,看他执着,远宗不愿意寒直臣的心,且早已有意在国子监演一出戏给众人看,打量了一下韩彦,对方跪得笔直,一脸大义,倒是个合适的人选,遂接过了折子,和颜悦色地笑道,“爱卿拳拳报国之心,朕感同身受,朕正准备在国子监就此事举行一场辩论,好好准备”,远宗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补充道,“今日之事便不要外传了,于理法不合”。话里话外生怕韩彦借自己的态度造势。
翌日,皇上下旨午后在国子监就西北战事进行辩论,因着主战主和已经讨论了几次,远宗此举不算突兀。此次辩论由贾宪主持,满朝文武和国子监的学子都可参加,声势之浩大,空前绝后。众人皆知,这次辩论将很大程度决定战事的走向。远宗笑眯眯地赐给贾宪一个“和”字。
午后,用罢饭,众人穿戴整齐,鱼贯而入。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是贾宪,一年轻男子仪表堂堂穿着常服坐在一侧,下首前几排坐着的皆是紫袍大官,着红、蓝、绿、白各色官服的官员依次站着,学子们统一穿上学子服围在四周,互相寒暄,各问姓名。
辩论伊始,陌玉第一个站出来发言,想把节奏带起来,说,“诸位,陇右自古便遭胡人屡次三番入侵,百姓苦之久矣,今若能兵不血刃,仅以大泽多余的银钱赠予,签订百年友好合约,于民生大有裨益,若妄动干戈,再现三吏三别,实在是于心不忍”。
韩彦知道陌玉是贾宪手下的第一能将,且又是一个出场的,必须先反驳他,才能扭转局势,于是说,“陌大人此言差矣,陇右不仅是天子的河湟,更是祖宗百年打下的基业,你这是把我国几代君臣的努力拱手让人,实乃叛国行径。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更何况那片土地上生活的都是我大泽子民,你说不忍打仗,口口民生,那又把那片土地上的人民置于何地?”,韩彦甩了甩衣袖,有些愤然。
陌玉听罢,哑然而笑:“韩大人,你又怎知陇右是何情形?情形不明,随意出兵,实乃不妥。且李将军世代镇守陇右,就拿用兵来说,朝中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将领吗?他若都无法抵御,我们是否更该知难而退?”
韩彦流着泪怒目而视曰,“敌人都连克六州了,不星夜驰援,还在这大言不惭,兄弟阋墙,丈夫当死国,捐躯赴国难,‘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我大泽人才济济,怎么就没有将才?如今赋闲的鲁国公难道不是战功赫赫,圣上振臂一呼,英才自会应声而起。”这一番话,大义凛然,又涉及到敏感的鲁国公,登时四下鸦雀无声。
朱文焕大步上前笑道,“韩大人文人意气令人赞叹,不知对于兵法一道是否精通,陇右上有西夏袭扰,下有吐蕃虎视眈眈,西夏长驱直入前要是和吐蕃达成一致了,此时该做何解呢?是舍小保大,还是举全国之力去搏一搏呢?稍有不慎,将祸及中原啊”,朱文焕巧妙地转换了话题。
韩彦轻笑道,“韩某不才,略有拙见,可以依托贺兰山易守难攻的特点,先夺取西夏左厢横山之地,切断西夏右臂,随后拿下熙河湟鄯之地,断绝西夏与吐蕃的联系,从而对西夏形成钳形攻势。且西夏主少国疑,虽然豪气干云,但后续章法未必跟得上,收回失地后可以大举进攻西夏腹地,一举灭国。”
朱文焕低头丧气不能对,默默退下。
贾宪身边的年轻男子突然冷笑,厉声问道,“好一个主少国疑”。部分着紫袍的官员已经微微发抖,其它官员更是作势要跪拜,年轻男子微微挥了挥手,“大家不必拘礼,继续继续”,不少人已经开始揣测座上男子的身份。
韩彦亦知座上之人身份不一般,甚至可能是圣上亲封的皇太孙,少年人总得激一激,韩彦厉声责问道:“微臣以为主和派皆是无父无君之言,懦夫之举,大好江山拱手让人,人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偏要做那屈人之兵,史书一定会记得!”
“大胆”,贾宪大惊失色,当今圣上可是主和派啊,“让你辩论没让你出言不逊”。
学子们书生意气,对此颇为不满,青史留名,多大的诱惑啊,一时人声鼎沸,“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有些激进的甚至大言不惭,“君王游乐万机轻,一曲霓裳四海兵”,后面说了些什么已经被淹没。
韩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声泪涕下,走到最前面,“护我河山,护我河山”,众人纷纷附和,场面一时难以控制。
年轻男子脸色铁青,拂袖而去,众人低头颔首,不发一言,待男子走后,贾宪起身说,“散会”。众人大骂“卖国贼”,不让贾宪离开,要求给个结果,贾宪好不容易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衣衫沾尘,略显狼狈。
待冷静下来,年轻男子叹息道,“此人是个人才,但是有些不合时宜呢,祝他成功吧”。
贾宪回到府中,狠狠地摔了一套茶具,又躲到屋内颠倒凤鸾了一次,给人吓得哭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