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化十四年初,南宣京城的二月草长莺飞,却掩不住永清宫的呜咽似雪,浩冤难平,真真假假孰是孰非。
今日,市井间热闹非凡,衙门前一张红布告示异常瞩目——
当朝太傅秦筱吟,因与嘉懿公主私交甚笃,助其污诟宁王私通敌国,卷入皇储之争。
身为人臣逾越皇权,身为太傅理政失察,其罪当诛,然宣景帝仁慈念旧恩,今将饶恕一命,罢黜贬职,流放琼州岛。
“秦太傅一向清廉公正,自持身份从不与人结党营私,怎会卷入皇储之争?”
此话一出,引起众议。
“是啊!那宁王一直与她不对付,怎地偏她被贬而宁王全身而退?此案还牵扯到了嘉懿公主,恐怕内有隐情。”
“哎,自从秦太傅上任以来,制新科改律法,开放风俗民尚,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好处,这一走……”
后续的话恐惹怒一些易跳脚的大人物,身着朱绣襦裙的这位小姐硬是没说下去。可她不讲,在场诸人也纷纷明了其中深意。
秦筱吟作为当朝唯一女官又身居高位,深受女皇宠爱。自任以来,为了减轻历朝历代以来对女子的约束,在律法上殚精竭虑,下了不少功夫。
改进婚姻法,从一夫多妻制到一夫一妻的平等婚约;推崇男女官制,大力支持闺阁女子自强自立,博学图仕;废除浸猪笼、裹小脚等陋习……
更是洁身自好,从不与男官员们多有来往。
平日出行,或是黑装红绸,一身肃穆不近人情,或是素衣白雅,一身清高明月朗星。立于朝堂之上,宛如仙鹤之姿窈窕独立。
也正因此特殊,她惹来了朝中不少针对。无非是些陈词滥调,言她一介女子,胸襟格局不如;言她年近二五,该是谈婚论嫁之期;言她妖女祸国,勾结王爷心机上位……
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无论朝堂上的流言蜚语多么聒噪,民间依旧敬爱她如神邸,诸多走出闺阁的女子们更是画她像、拜她誉;就连那独坐龙椅的宣景帝,都力排众议,权加信任保了她一年又一年。
怎料偏在这皇位更迭之际,出了差池。
被流放至琼州?
那琼州是什么地方?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深林丘壑见毒蛇之地!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被贬谪琼州,要么一蹶不振失心疯的,要么郁郁寡欢而死的,比比皆是。
秦筱吟一个自小在京城的温软香玉中泡着长大的人,怎可去?更遑论,一夜前她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傅,尊高位权,玄袍加身。
此等责罚虽不至死,但不是羞辱人么?
衙前布告拥挤的人群中出声抗议,皆被衙役拎着个黄铜色的鼓锣赶走了,桴槌敲得乒乓作响,直如一榔头狠狠砸在京城市民的心头。
“看了布告就赶紧走!宁王说了,从此京城中不准再提秦筱吟的名字,胆敢犯上者,一律重罚!”
偌大京城瞬间息声。
而与市井寂静截然相反的是此刻的永清宫,圣旨下令,命秦筱吟即刻启程搬离京城,前往琼州。
“——放开我!”宣武门前停着一列车马,秦筱吟被几个训练有素的兵卒生拉硬拽拖上了车,“你们帮助纣为虐的刍狗,迟早有一天被他反噬!”
这个“他”指的是当朝大王爷,宁王安承顺,总领御林军,交好大理寺卿,权势遮天。
由于她挣扎过于激烈,侍卫在拉扯中不耐烦地狠狠朝膝上一脚踢去。疼得秦筱吟腿一软,差点直直跪下。
但她硬是咬着牙,没发出半点痛呼,也未落下一滴泪。
那侍卫丝毫不顾及秦筱吟前太傅的身份,又在她瘦弱手腕上抓皮紧拧:“疯女人,劝你别挣扎了,快跟我们上马,耽搁了行程可讨不着好!”
他似乎是一行侍卫中领头的,此话一出,围在周遭严加看守的几个小卒纷纷附和:“就是就是,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当朝太傅的美梦还没醒呢?哈哈哈——”
“宫外那些贱民不知情,还当你是那清风朗月的好官儿呢。”
“可我们却知晓得很!你秦筱吟,本一介布衣,能有如今地位全靠女帝扶持。如今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于一年前就性情大变,肆无忌惮在朝堂上发疯,谁容得下你?!”
此等污蔑秦筱吟早听惯了,本不至于发火。偏偏对方提到了女帝,胸中一团火气燎原升腾,直烧得她结郁气愤。
“全靠女帝扶持?”秦筱吟嗤笑,“她历若烟如今也不照镜子看看!临幸男宠,日日不早朝,更荒谬的是那位男宠是当朝宁王,虽说二人无血缘关系,可那也是她的儿子,她不觉得恶心吗!”
说着说着,她恨不得把后牙槽咬碎:“说我性情大变,说我过河拆桥、恩将仇报?!擦亮狗眼看清楚,究竟是谁久居皇位就变了心……!”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落在秦筱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