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四下无声,只几点烛火偶尔跳动一下,将影子洒到房中的如意云纹架子床上。
黛绿色纱帐安稳垂地。
纱帐里的人却睡得一点也不安稳。一匹匹锦锻沉重地砸到身上,猩红色帐子朝她脸上扑过来……
她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巨大的恐惧将她死死缠住,越挣扎就越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短暂得像是一瞬,又漫长得像是一世,口鼻中满是药的苦涩,又渐渐混入了血的腥气……
终于她放弃了挣扎,眼前的血色消失了,所有的痛楚也消失了,她好像从未有过如此的轻松,不再担忧什么,不再害怕什么,也不再乞求什么。
回想这些年的时光,苦多乐少,所恋不多。她轻轻叹息一声,像是吐出了一生的郁气:
唯愿来世……
再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那刺眼的猩红,而是一抹清新的黛绿。
何宛娘茫然抬手,手指纤长秀美,肤色雪白不逊腕上的白玉,但是,手不是自己的手,镯子也不是自己的镯子,这是在哪里?
悄悄探起身来掀开纱帐一角,只一个靛蓝色衣裳的小丫鬟,缩在椅子里睡得正香。
忍着身上的酸疼,她轻轻下床挪到了妆台前,掀起红色菱花纹镜袱,定了定神才敢往镜子看去,只一眼,顿时如遭雷击:
是那个姑娘!
在那个噩梦里,彻骨的痛消散之后,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柳絮,轻盈又迷茫,没有重量,也没有根基。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姑娘。
就在王府外,一辆狂奔的马车里,两个丫鬟把她护在角落里。一个重重的颠簸,靠近车门的丫鬟被甩了出去,那姑娘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何宛娘惊骇地想要拉住她……
现在,她就在镜子里看着这个姑娘!
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目如画,容光照人,只是脸色苍白,神情惶然地看着她。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镜子里,纤长的手指抚上了陌生的脸。
唯愿来世……这就是来世吗?
烛影摇曳,镜中那双眼睛里也有烛光跳动,更显得双眸熠熠生辉。那种光彩里,好像含着她读不懂的什么。
旁边妆匣上搁着一本半旧的书册,朱红色赫然印出一个名字:陆明霜。
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不知道愣了多久,忽然听到脚步声,她一回头立刻觉得晕眩,手忙撑到妆台上,散乱放着的首饰刺痛掌心,她忍不住轻轻“哎哟”了一声。
一个大些的丫鬟从门口屏风后绕了进来,一见她顿时又惊又喜,忙将端着的红漆托盘放下便过来扶住了她,嘴里还轻声责备:“姑娘怎么光着脚就下地了?”
扶她回到床上,取软枕在身后垫好,又把纱帐勾了起来,这利落的大丫鬟才抽出空来,狠狠瞪了还迷糊着的小丫鬟一眼,那生得圆滚滚的小丫鬟捏着衣角怯怯地叫了一声:“灵芝姐姐……
叫“灵芝”的大丫鬟压下火气吩咐道:“快去看看老夫人睡下没,要是没睡就通报一声,说姑娘醒了,请老夫人别担心。”
那小丫鬟松了口气,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去了。
何宛娘却像是被这句话扔到了冰窟窿里:
老夫人?为什么是老夫人?她的父母亲呢?
就着灵芝的手喝了几口水,她就靠在床头发愣。
一会外面热闹了起来,脚步声中杂着低微的请安声,她刚收回神来,就见众人簇拥着一位贵妇人疾步走了进来。
才想坐起来,那贵妇人已经上前轻轻按住了她道:“快别动,看起猛了头晕。”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老夫人”是她认识的:信宁侯陆家的老夫人。
还是前些年王妃的生辰,吴侧妃母家的人拿她做筏子下王妃面子,为她解围的就是陆老夫人。
说是“老夫人”,看着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肤色白皙,眉眼含笑。
“明霜?”陆老夫人试探着轻声叫她。
信宁侯府这一辈的女孩子名字里都有个“明”字。
明霜。陆明霜。
在陆老夫人满是关切的眼神里,她惊惶的心终于有了一点安稳,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当成了陆明霜,眼圈也慢慢红了。
“可是把人急坏了……”陆老夫人叹道,“这两天人事不醒的,一天几顿药,都是罗妈妈盯着灌下去的……”
陆老夫人身边跟着的妈妈闻言含笑向她微福了一下。
她知道陆老夫人娘家姓罗,这位罗妈妈,想来是陆老夫人出嫁时带来的,在身边服侍到现在,可见有多倚重,便忙还礼道:“有劳罗妈妈了。”
说话间大夫到了,细细把了半天脉,百般保证无事,又留下几副安神的方子才离去。
“六姑娘醒来就好,这两天轮番请了多少大夫